风止北疆前,雨倾南冥间。
素襟拂秋意,谁道又几年?
荆甲落尘迹,功骓归桑田。
搢绅藏珍味,醪糟迷浑眼。
梦闻磷骨诉,罗狱在人间。
锦乡尽传圣,僻壤无半贤。
驭畜人家过,寒蝉缩破茧。
夜深唤鸿信,照影却难眠。
沧澜逆水覆,凌霜雪连天。
火炼千里域,万鬼泪成弦。
沙场御矛盾,马革不见缅。
魍魉啸高堂,宵小跃冷帘。
英杰滚泥泞,匹夫妄成仙?
不如弃镐去,披挂上寒巅。
推杯请令行,戎兵敢当先。
长夜若不明,此身即不倦。
魂兮无所适,魄兮无所言。
切记问明月,何日清平见。
着我旧衫睡,听我丑妇弦。
愿君拂晓后,还像旧时颜。
——
月冬雪八人走了,慕皇说,人间妖魔已经灭亡,诸神已经回归了天上,继续征战那些试图为祸人间的妖魔。
他还说,最后是将士们守护了家园,守护了诸神,这让他们觉得万分自豪。
其实他们自己心里其实都明白,“诸神”也是人,但是他们依旧没有拆穿,依旧宁愿永生命去送走那些人。
因为他们相信神真的存在,因为他们早就厌恶了那些已经变成飞灰的狗官,以及昏庸的皇帝。因为他们都是普通人,想过上平凡的生活,于是选择相信幕皇会成为一个贤德的明君。
所以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子孙后代,他们义无反顾,就算是面对神,也绝不后悔。
不过也有人会疑惑不已,身位镇国大将军的慕腾,他究竟是为什么起兵造反?
是因为他真的野心勃勃吗?亦或者是不忍心看自己守护的大好河山变成人间炼狱?还是因为愚蠢所以才会相信那几个“神灵”的说辞?没人知道,也许都有。
别人不知道,但是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陈启江却很清楚,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不见光明的世道。
因为他自己的儿子也是神灵转世,他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所以他可以很理解。
之所以慕腾愿意抛下所有的信仰,包括自己以及家人,毫无余力的帮助冢无二等人。其中不少原因是因为他从以前起,就万分不想看到那张银发下的脸。
十多年来,想象中的天伦之乐从未出现过,与慕腾没有半分干系。
从会走路开始,那张脸就自己搬进了偏院之中,一人独处。
对爱子慕腾当然有求必应,只是每每悄悄趴在墙头偷看的时候,他的心就会狠狠的揪了起来。与面向毫不符合,那张脸如此冷漠,那双眼睛仿佛看遍世间哀愁。那时候,慕腾就知道这个儿子不是一般人。
心疼之余,慕腾努力的在将军府中扮演起丑角,和下人一起经常去那偏院里做一些滑稽的事,乐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可是十三年里,那张脸从来没有笑过,也没有生气过,没有哭过,那怕一次,一瞬间都从未有过。
甚至有时候,慕腾心里非常羡慕自己的副将陈启山,因为陈家那个儿子虽然也是超出常人的理解,但是他很活跃,很懂事。
他虽然不属于这里,也依旧在扮演着一个称职的儿子。
可是与陈叶相比,自己的儿子慕文白,他就仿佛那偏院里的池水,清凉,又安静。那怕掉进石头,那怕游鱼跃出,波纹停下,他依旧静静待在那里,仿佛永恒。
所以在陈家那个儿子和他说那些故事的时候,那怕听起来那么荒诞离奇,他依旧选择相信他们。选择心甘情愿接受这个局,为此就算背上不忠不义的千古骂名,他也没有后悔半分。
因为,他不仅是一个将军,更是一个父亲。
因为,那是自己唯一的爱子想做的。
因为,他从没有听过自己的儿子叫过一声父亲。
因为,他只想那张脸露出笑容,那怕只是一次也好,可惜……到最后也没有看到。
………
处刑台上的门已经消失不见,宫门前有无数巨大的坑洞,还有无数惨烈的尸体,就连高大的宫墙都被炸掉一大片,摇摇欲坠。
老史官头上绑着布片,和那几名在城楼上的官员一样,都受了不小的波及。
几人四处奔走,帮忙扶起那些还活着的人,帮忙放下那些死掉的尸体,然后和那些还能动的人一样,都整齐的来到处刑台前跪下,因为那里躺着的人是新帝。
或许会有人后悔的想着:“要是没有谋反就好了,也不会有如今这番模样。”
但是没有任何人会责怪新帝,因为,他们就像崇拜神明那样,一直都很崇拜他们的将军。
慕腾努力的想回头看看陈启江如今的模样,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盔甲早已碎裂,左臂与左腿皆已少了半截,腰间已经血肉模糊,快要断裂,这种时候除非发生神迹,不然已经回天无力。
而他的边上,陈启江也好不到哪里去,臀部以下什么都不存,只剩双手勉强的在一地的黑炭中翻了个身躺着。身后还有一条长长的血痕,想来是因为他仅仅靠着双手,拖着半截身体爬过来的缘故。
“你说,我们真的是不存在的人吗?”
“谁知道呢?”
说话间慕腾嘴边流出阵阵黑红的血液,整个人躺在血泊中,一名士兵赶紧撕下袖子帮他擦掉。
“启江啊,你会痛吗?”
“当……咳咳……当然会!”
陈启江咳嗽着回答,最后那几名神使爆炸的时候,他扑上去想要护住自己的大哥兼将军,也是新皇。
奈何血肉之躯,又怎能抵挡?于是二人都变成了这般模样,别说救治,现在只要被人动一下就会断气,能说话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既然会痛,那对我们来说,我们不就是真实的?”
“说的也是!”
“可惜文白最后还是没有笑啊!”眼角两颗晶莹滑下,混入身下的血泊中,慕腾自嘲着继续说道。
“当年小叶子问我,习惯吗?我想了想,觉得不习惯,因为军人的归宿始终只是战场。但那不是理由,可当我看到文白皱眉的时候,我明白了,这才是理由,我还真是很自私呢!”
“谁不是呢?”陈启江莞尔,同样泪珠清澈。
回答道:“叶儿做的很好,无论是什么都让我很满意,是个好儿子。可是越好我就觉得离他越远,让我觉得我这个父亲十分渺小,所以我想至少要做点什么,离他近一些!”
慕腾闻言笑道:“我们可真是自私的人啊!”
陈启江也笑答:“同样也是千古最歹毒的罪人!”
没有立马搭话,慕腾努力抬起右手,一旁的将士急忙伸手帮他抬起,同样动作的还有陈启江,二人都似乎想从天空抓住什么,二人双眼已经模糊。
“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我的好兄弟们,谢谢!抱歉!”
“恭送吾皇!”
将士也好,平民也好,官员也好,纷纷跪伏在地高喝,天上的太阳早已经消失,天空一片虚无,世界也在慢慢淡化。
当那两只抬起的手跌落,当跪下的人们抬头。瞬息之间,整个世界,尽数化为尘埃,再也不复存在。
——
另一边,月冬雪几人在一片绿光中逆流而上,身形也恢复了本来的模样,现在的他们只是意识体而已。
不过所有人都依旧伤痕累累,反而是受伤最重的冢无二早已完好如初。
月冬雪怔怔站着一动不动,柳千寻双目通红,应该哭过,花小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他人都低着头,没有人说话。
对他们来说,那只是虚幻的世界,虚幻的人,只是修行者思想衍生出来囚禁他们的牢笼而已。
可是,明明都是不存在的东西,为什么心中会如此动容,为什么会觉得痛到窒息?为什么有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没有人知道。
出口越来越近,现世里月冬雪身体灵内界之中,月禾花忽然闪动,一道紫光灌入月冬雪昏迷的源灵之内。而灵台上几只异兽虎视眈眈,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后化为雕纹重新进入灵台之中。
——
先前徐大山所在的那处小天地之中,徐大山已经不坐在树下,而是战在绿树对面的半空之中,眉心印记闪烁不已,脸上也出现了许多怪异的花纹,眸子之中带着几分迷茫,渐而清明,随后冷漠。
在他对面,绿树根部早已经被轰出一个大洞,洞中绿光莹莹,深不见底,大圣笔静静漂浮在其中。
树枝上高高的悬挂着八个大茧,全都是由碧绿的藤蔓所缠绕编制而成,缝隙间时不时还闪着微光。
“滋滋滋!”
其中一个大茧率先破裂,冢无二神采奕奕从中跃出,落到洞口,一手把将大圣笔抓在手中,一手捂在脖子上活动着脖颈,而后又伸展四肢,手中一支点着的草烟已经出现,深吸了一口,冢无二看着上方的徐大山。
“胆子不小啊,在这世间,除了那个挨千刀混账,还没有人敢这样阴过我!”
然而徐大山却恍若未闻,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看到他能拿起大圣笔的时候,有一丝丝微弱的意外之色闪过。
二人远远对峙,下面的人一脸不爽,上面的人一脸不屑。
巨树上碎裂的声音还在继续,剩余的大茧上布满无数蛛网一般的裂纹。随后才几个呼吸间,声音停止,绿茧尽数破开,又是七道人影破茧而出,落到冢无二身后。
只不过和冢无二那副精神模样不一样的是,除了月冬雪稍微好点,其余六人脚步虚浮,脸色惨白,体内灵力亏空,显然不管是精神力和灵力都消耗了许多。
雪鬼甚至已经周身枯瘦,没有半点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