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飞驰,罡风扑面,杨枫逆风向前走,几乎睁不开眼睛,出不来气儿。
石子铺成的路基向后飞穿,让人头晕眼花,杨枫很清楚,一旦失足落下,即便不是粉身碎骨,筋断骨折是免不了的。
但是,这一刻他真得什么也顾不了了,他的心口埋藏着一座行将喷发的火山,他的双目已经喷出火来。
张贵才就在前方,约莫隔着七八个车厢,东倒西歪向前走,杨枫要追上去,打倒他,揍扁他!
张贵才一步三回头,心说真是倒了血霉了!为了区区十来万,还搞死了一个同行,现在落得被人围追堵截的下场。
但是,哪怕在车厢里,张贵才都没把杨枫往眼里夹,直到此时,他才重新审视起这个二十左右的小年轻。
自己练了一辈子的工夫,在这飞驰的火车顶上都是举步维艰的,那小子居然走得比自己从容,比自己快,遇到车厢连接部,往往是一个助跑,一跃而过。
这小子是个瘟神!张贵才害怕了,可是,他却不敢跳车,他是梁上君子,却没能练就猫儿的一身软骨,这么快的速度跳下去,即便不死,下半辈子也要在床上度过了。
唯有一搏。张贵才打定了主意。当然,在此之前,他还要弄清一点,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单单是个报到的大学生,他为何对自己穷追不舍?
速度太快,风儿太大,刚才的打斗中,虽然将梁成龙击杀,张贵才消耗也是不小,何况他的肩头还在往外滴血。
张贵才站在火车头上,无路可走,见杨枫距自己还有一段距离,他索性趴在列车顶部,如此一来,不用对抗强风,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以便迎战杨枫。
杨枫逆风前行,消耗极大,但是看到张贵才伏地而待,杨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容不迫,越过一个又一个车厢,最终立在了火车头上。
杨枫恨意滔天,怒火炽张,挟着拍岸的惊涛,碾压张贵才。
张贵才感受到了这股怒意恨意,同时也感受到了一份难以描摹的威压,他很不适应,更不喜欢,他无法接受。
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怎么可能给他这位江湖星宿带来威压。
错觉,一定是错觉。
眼看着杨枫距离自己不过三米,张贵才袖口一抖,一柄飞刀电射杨枫。
如此近的距离,且又是顺风,张贵才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失手,何况,还有后招。
人老精,树老灵。杨枫看到张贵才用的细索飞刃,便知道这老头儿相当不简单,那玩意儿控制不好,莫说拿来杀敌,反而极易伤着自个儿。当看到老头静静蛰伏,杨枫更不敢放松警惕,可谓全神贯注,以便应付老头儿猝然发难。
果不其然,老头儿没有让他失望。
见老头儿抬手,有东西射出,杨枫双脚抓地,以膝盖为轴,整个膝盖以上部位几乎贴地,做了一个赏心悦目的铁板桥动作。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张贵才终于知道这小子很有两下子,不过,心里这么想,他的后招却没停下。
确切的讲,不管杨枫中不中招,他的后招都会立即跟上。张贵才想,等制服了这小子,再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不迟。
杨枫双脚生根,上身后仰,张贵才飞身扑上,五指成爪,兜脸抓下。
这是要伤我眼睛呢,狠毒的老匹夫!杨枫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右手五指张开,准确无误叉住张贵才的右手,同他来了个十指相扣。
与此同时,杨枫左掌在车顶一拍,身下如同撞了弹簧一般,直挺挺站起,连张贵才都被带的立足不稳。
杨枫也不会给他机会,右手用力反掰,张贵才吃痛,身子本能侧偏,杨枫用脑袋撞向对方面部,一声闷响,张贵才“啊”的一声,头朝后仰,飚出的鼻血却朝杨枫飞来,杨枫顾不得许多,紧跟着屈膝一撞,正中张贵才腰子。
张贵才身子佝偻,杨枫手上一松,他倒了下去,蜷缩着就像一只煮熟的龙虾。
列车是圆弧形的拱顶,上面无处借力,如今去了半条命的张贵才,身子不由自主朝边缘滑去。
张贵才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死亡的恐惧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疼痛,他大叫“救命”。
张贵才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滑出车外,他双掌扒着车顶,一寸一寸朝外滑去,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不住摇头:“不,不……”
就在身体落空的时候,手被抓住,张贵才顿时喜极而泣,哪怕对方的眼睛蛇一样冰冷,哪怕对方拉住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接受法律的严惩。
杨枫最后一刻拉住张贵才,的确不是出于什么善心,他并非什么善男信女,他手上也不是没有人命。
没错,他是要将张贵才交给警察,让他接受法律的惩治,但是,这也不是杨枫救他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只有一点,那就是还没打够、揍扁。
杨枫双脚就像黏在车顶一般,手腕微微用力,如同老鹰捉小鸡,将肝胆俱裂、鼻血与眼泪齐飞的张贵才提溜上来。
“多谢不杀之恩。”张贵才脚下踏实,马上道谢。
杨枫只是冷笑,不成想,张贵才也是冷笑,杨枫立刻感觉不妙,向后疾退。
张贵才一脚踢空,杨枫这才发现,他那千层底的鞋尖居然探出一截寒光幽幽的剑头。
看到杨枫躲过,张贵才也不气恼,也没诧异,他擤了一把带血的鼻涕,忍不住一阵痛呼,擦了擦眼泪,这才看着杨枫说道:“刚才一时大意了,老头子还有一战之力。”
杨枫凝神戒备,一言不发。
实际上,他仍是逆风,没有占到地利,杨枫不禁反省,自己还是临战经验不足啊!
杨枫居然不急不躁,张贵才有些凌乱了,暗忖: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有这等心性,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刚才一番打斗,杨枫已然稳操胜券,现在还是一副狮子搏兔的态度,没有急躁冒进,张贵才感到一阵无力,他是抓不住一丁点儿漏洞。
虽然背风,因为鼻梁骨断了,张贵才还是情不自禁的流泪,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张贵才知道警察一定正在商讨方案,之所以没有停车,完全是为了防止自己逃跑。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无论结果如何,只剩下最后一搏了。
张贵才双脚抓地,双腿轻颤着,他缓缓摘下老花镜,拈起掛角细心地擦拭,不时看一眼全神戒备的杨枫。
许是风刮得太猛,刚刚呵一口气,就被大风吹干,怎么也擦不干净。
这般擦拭了足有三分钟,张贵才双手举起,对着杨枫看了看,仿佛才勉强满意,戴在脸上,又摇摇头,摘了下来。
杨枫眉头微皱,心说这老匹夫又弄什么玄虚。
张贵才漫不经心继续擦拭,又停下检查干净与否,蓦地目光一凛,竟然将老花镜抛向杨枫。
杨枫微一错愕,还是上身后仰,做出了闪避动作。然而,杨枫突然发现张贵才眼中闪过的一抹冷笑。
他为什么会冷笑,他还有什么绝招?杨枫闪避的同时,心里一刻不停的琢磨着。
张贵才一拍大腿,老花镜一对镜片竟然凌空爆开,两片玻璃顿时化作千万飞刃,漫天飞洒,其中,就有数之不尽的部分飞射杨枫双瞳。
一切发生的太快,又太过突兀,杨枫哪里还有应对之策?
哪怕他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能挡住飞射而来的玻璃屑吗?
但是,哪怕不能,这也是本能的动作。
杨枫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而并非像电影电视里那样,眼睁睁看着子弹飞向自己,什么反应也没有。甚至,不少导演钟爱这样的特写,从瞳孔里捕捉飞速接近、燃烧发红的弹头。
杨枫总觉得那是纯粹的扯淡,人体在遇到危险,会有很多本能的反应,比如闭眼。
尽管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于事无补,但是人类甚至很多动物都会这么做。
杨枫的身体反应只是让他闭上了眼睛,胡思乱想之际,仿佛丹田一震。
外界的事情杨枫并不清楚,可是,张贵才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玻璃碎屑没能伤到杨枫的眼睛,甚至没能接近他的面部,数寸之地,仿佛有着一道无形屏障。
张贵才顾不得莫名惊诧,作为一个成名已久的盗门前辈,他深谙审时度势,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在杨枫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张贵才飞身扑上,将杨枫压在身下,嘴衔一枚刀片,压着杨枫脖颈,指夹一枚刀片,抵着杨枫命根。
杨枫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好手段。”
“彼此彼此。”
“动手吧。”
“那为什么对我紧追不舍,不死不休,你跟梁成龙不过是一面之缘。”
“义之所在。”
“舍身取义,老头成全你,呃——”
张贵才突然感觉动不了了,似乎因为杨枫在他胸口戳了一下。
看到杨枫施施然起身,张贵才涩声道:“你这是……”
“我是个中医,刚刚打了你的穴位。”
“点穴?”
“老不死的!”杨枫一脚踏在他的唇上,将那枚刀片踏进嘴里,紧跟着一脚踩了他右手,指尖的刀片几乎切下张贵才一根手指。
张贵才发出杀猪般的嚎啕,被风送去很远很远。
杨枫这一次没有丝毫敬老之心,揪着张贵才的领口,打一拳,骂一句。
“这一拳是替壮壮打的。”
“这一拳是梁大哥的。”
“这是嫂子的。”
“这是梁大哥的孩子的。”
“这一拳是我的,奶奶的,刚威胁我‘二弟’!”
“最后一拳,白送!”
一顿老拳下来,可怜的张贵才成了猪头,身子轰然倒地,径直滑下车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