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家人走后, 钱氏和她嫂子关氏一起翻看两个兄长拿来的礼物。
“你们大房不是发财吗?”关氏问:“咋亲侄女洗三才给拿两块布头?”
虽是两块颜色极好的细布, 但只得三尺, 却当不得大用。
钱氏摇手道:“罢了,毕竟隔了一层肚皮。他人能来, 就是面子了。”
“再隔,那也是亲兄弟!”关氏推了把钱氏道:“你可别犯傻。”
“我听说他是个手松的。”
“一个年节没少给你公公送东西。”
“可惜都便宜你们二房了!”
“是啊, ”钱氏闻言也是叹气:“先我没搬出来前也都看到了。冬月、腊月,送肉都是十斤向上的整羊腿子。”
“鱼也是好几条, 且全是五斤向上的大鲢鱼。”
“鸡鸭前后也有好几只。”
“这么说吧, 大房送的那些东西, 二房一个冬天都吃不完。”
“这大房就一点都没给你们三房送?”关氏不大信。
“面子上也给了。但不过就三斤肉一只鸡两只鸭罢了。”
“羊腿和鱼都是没有的。”
“和给二房东西压根没法比!”
“那你们分家, 可是亏大了!”关氏只听着也禁不住搁心底替她小姑可惜。明明公婆俱在, 若不是分家, 这些东西可都有她小姑的份。
“谁说不是呢!”被关氏的话戳到痛处, 钱氏开始倾倒苦水:“分家前明明说好给我们三房九亩地,结果临了就只肯给了四亩。”
“余出来的五亩地, 可不都是二房的吗?”
“幸而有个山头, 不然, 真是全家要去讨饭了。”
满腹怨言的钱氏早忘了她婆婆于氏分家原是为了她们三房。
李家现在的房屋是李满囤和李满仓结婚前翻建的。故而于氏知道建房的辛苦。
于氏是舍不得将来分家李满园从无到有、白手起家,吃这一份辛苦才动了分家的念头。
按照于氏原先的盘算是分家先单独分继子李满囤, 然后等继子房屋建好后再以继子无后无人养老的名目让继子住回老宅,把继子空出来的新宅给满园。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分家之后继子确是盖了处不错的房, 但宅子却是要不过来了。而说好的给李满园的地也因为族里的干涉黄了。
钱氏可不管于氏的初心, 她只知道当初说好给她家的地都给了便二房, 故而她跟她嫂子抱怨得理直气壮。
陪小姑说了会儿委屈,关氏方才问道:“我听说你们大房现只有一个女孩子,养得极是精细,身上穿的都是几百钱的衣裳?”
前几天男人钱广进家来提起卖年画遇到小姑的大伯,对方给闺女买了一套四张两百钱的年画贴屋里,关氏便就留了心。她小儿子钱才今年九岁,年龄和小姑家大房侄女正相当。
“你说红枣?”钱氏顺口接道:“她身上的衣裳哪止几百钱,都成吊了!”
“嫂子,你能想象她这么豆点大的毛丫头穿里外三层新的棉袍子吗?”
“而我们大房,就舍得买给她穿!”
“为这事儿,我家婆婆可没少生气。”
“她每每家说她都快五十了,还没穿过棉袍子呢!”
“我知道她的意思,这是给我和二房嫂子划翎子,要孝敬呢!”
“你婆婆要孝敬,虽说是该的。”关氏和小姑同仇敌忾:“但怎么也轮不到你啊?”
“大房剩钱,二房得了八成家产。谁都比你们三房出息大!”
“就是这话呢!”钱氏叹道:“我们三房分家才得了多少地?一年才剩多少钱?”
“马上开春还要自己个建房。”
“你看我生的这胎,公婆还肯给搭把手?”
“刚你还说我们大房给的月子礼少,可你看我公婆拿了啥过来?”
“一包生姜、一包红枣。”
“怕是他们自己也知道没脸,故而今儿才没来!”
“算了,”关氏劝道:“公婆都是这样。”
“你这胎若是个男孩,你公婆又是两样了!”
关氏自己生了三个男孩,故而她三个月子都未曾受过公婆脸色。但她妯娌却是一连三个女儿,几年来受的那些个气啊,说实话,她都看不下去。
“许是吧,”说到这儿,钱氏也是叹气:“这孩子也是个命苦。”
“还没出生呢,就遇到分家这样的大事儿。”
“我因怀她时很受了些气,连带的她也生得比旁的孩子瘦弱。”
其实,一开始听稳婆说是个女孩儿,钱氏心里也是失落的––一直以来,她暗地里都期待这是个男孩儿,然后大房再生个女孩儿,她就能把这个孩子过继给大房过好日子去。
不过,等真的把孩子抱在了怀里,钱氏看她似小猫一样找奶,结果找到奶却吸不动,急得呜咽哭的小模样,心里又充满了怜惜––不管男女,都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别人嫌弃不要,没关系,她自己疼。
看一眼枕头边睡着的新生女儿,钱氏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方道:“还有啊嫂子,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和人说。”
“你说,我不说。我,你还不放心吗?”
“那我告诉你,嫂子。红枣那丫头,身上的衣裳都不算啥。她手上,可是戴着金镯子呢!”
“不是寻常的铜鎏金。铜鎏金的镯子硬,而且大,一眼就能瞧出。她手上戴的那个是能抽拉到极贴手极细巧的金镯子。”
“你说这得多少钱?”
虽然李贵林的媳妇没往外说,但李玉凤藏不住话啊。在她和郭氏吵闹也要个金镯子,哪怕只是个和红枣一样细巧的金镯子时,恰好被于氏听到。于氏闻言立刻叫过李玉凤细问,然后家里几个女人便就都知道了红枣手上的镯子非比寻常。
“最少也是个银鎏金!”关氏脱口而出。
“可不就是吗!”钱氏点头道:“其实据我看,十之八九是足金。”
“一般人家给孩子戴的都是银镯子。似咱们城里的银楼,售卖的给孩子戴的镯子就足金和足银两种,压根没有银鎏金。”
“真是足金?”关氏实在无法相信庄户人家的女孩子戴足金镯子。足金,那得是多稀罕!
“而且,银楼里头面倒是有银鎏金的,但我大房嫂子平素戴的,倒还是老银的。”
“嫂子你说,这银鎏金头面和老银头面能差几个钱?大房若是讲究面子,还不是得弄套银鎏金头面啊?”
“那红枣手上一准就是足金了!”
关氏一锤定音,转即又说出自己的疑虑:“你们大房现就给孩子戴足金的首饰,难道说将来这个红枣出门也要赔足金头面吗?”
“瞧着吧!一准少不了!”钱氏不屑道:“足金头面算啥?”
“城里银楼一两金换十两银,加上火耗一两金换十四两银。”
“一副简单的金头面,一只金簪,一对耳环,一只金镯子。有二两金也就够了!”
不得不说,钱氏也是个人才,她进城没几天,还大着肚子呢,就把城里的银楼给逛透了!
“二两金,也就二十八吊钱。”
“这在咱们看来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儿,但在大房,平常。”
“我那大房嫂子,现家常戴的那副银头面,银楼里标价,也是近八两银呢!”
“啊!你大嫂的头面这么贵?”关氏倒吸一口凉气。
“可不是吗,不是亲眼见到,绝难相信!”
“你看,这才是发家的第一年。我们大房就能置这么贵的头面。”
“等过个十年八年,大房的头面少说也有十套八套。”
“这许多的头面里,随便拿一套、两套赔女儿,还不是寻常?”
关氏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也觉得换做自己是王氏,然后长女出门,也是会给一副头面的,便点头称是。
“其实,头面还只是其次。”
“前几日,大房搬家摆暖房饭。”
“我当家的去瞧过了,只红枣现房里的家什就值二三十吊了。”
“二三十吊的家什?”惊讶过后,关氏表示不信:“这么贵的家什,你大房能叫她带到婆家?”
“怎么不能!”钱氏反问:“嫁妆里原就有木器家什。”
“我们大房才几口人?”
“现家里就两间卧房,结果却买了整四套卧房家什。”
“那两套,不是嫁妆又是啥?”
“族人都说,就看我们大嫂这胎生啥了?”
“若是个男孩,不用说,将来屋里的家什有女方赔。”
“若还是女孩,这女孩还能越过红枣去?”
“这两套家什,妥妥地,有一套是红枣的嫁妆!”
关氏得了确信,心中欢喜,嘴里只说:“你们大房这么赔女儿,你公公婆婆就不管吗?”
“分家了,怎么管?”钱氏反问道:“再说,嫁女儿能给嫁妆,原是极有面子的事儿。”
“我公公那人,你还不知道?把面子看得天大,又咋会拦着?”
“至于我婆婆,”钱氏冷笑:“她正盘算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把红枣说给她亲闺女做儿媳妇呢!”
“她巴不得嫁妆越多越好呢,又哪里会管?”
关氏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你婆婆还有这个想头啊?就不知道你们大房可愿意?”
“我看她是做白日梦!”钱氏不屑道:“这大房嘴上不说,心里都恨死她了。”
“只看平时送的节礼,除了吃食,便就只有男人用的布和衣裳。”
“大房摆明了连块布头都不想给她。”
“再说,大房和小姑,两家也不亲近。”
“大年初二,大房只招待大姑一家去新宅子吃饭,对小姑,连句去我宅子里坐坐的客气话都没一句。”
大年初二钱氏虽然回娘家去了没有在家,但家来后她男人李满园去跟她婆婆讨要板栗家来烧肉结果空手而回,钱氏便敏感察觉到家中有异。使两块桃酥自李玉凤嘴里掏出事情缘由,钱氏心里便有了谱。
对于于氏的痴心妄想,钱氏嗤之以鼻。
“前几天我们大房不是暖房吗?两家离这么近,大房也没叫小姑一家去认门。”钱氏嘲笑道:“大房,这是摆明了不想和小姑家来往!”
听钱氏这么一说,关氏放了心。只要于氏这个长辈不作梗,她就有信心给她儿子说红枣。她家现在的家业,虽赶不上红枣家,但在周围几个村也是上上等了呢!她家去冬花三十五两在北城买了个铺子,这在她们村可是独一份儿。
心里高兴,关氏便决定给她小姑子透个气儿。
“暧,”关氏期期艾艾说道:“我说他姑,你哥前几天跟我说你侄儿钱才过年也九岁了。说他这年龄和你大伯家的红枣相当。”
“你看,你哥想的这事儿可能成?”
“我哥想给才哥儿说红枣?”钱氏一听就摇头道:“这事儿难!”
关氏脸上的笑僵住了。钱氏看她一眼,直言道:“嫂子,你别怪我说话直,但这事我不说我就是亏心。”
“我听我当家的说过我们大房的宅子就买在县学的对面。将来大房挑女婿,一准要找个城里的读书人!”
城里已经买了铺子,关氏想她家也算是城里人了,但钱才念书这件事,却是扎手。
关氏男人钱广进,脑子活,先前农闲做货郎就比别人家剩钱。故而她家三个儿子,一到年岁就都送到村学堂学认字。
但念书这件事不是进学堂就行,还得孩子用功坐得住。而她家三个儿子,则是一个赛一个的猴性。其中钱才年岁最小,人也最调皮,他念书念了三年,连本《千字文》都没背利索。
读书读成这样,可如何能叫李满囤看上?
关氏明理——说句实在话,若不是钱才是她亲生的,她也不想要,实在是太皮了。
但还是那句话,亲生的,舍不掉的。关氏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妹子,你说的在理。但有一样,你和你家大房可能还不知道,这城里的读书人家挑媳妇儿讲究着呢。”
“除了挑选头脸家世,他们还要看脚。”
“三寸金莲知道吧?”关氏伸手给
钱氏比划强调:“脚,三寸。”
“还包括鞋子和裹脚布!”
闻言钱氏低头看看自己盘在炕上的八寸大脚,然后拿手指约摸了三寸这个尺寸跟自己的脚比量,难以置信的问道:“嫂子你说,有人的脚只这么大?”
“这可比我家金凤的脚还小!”
“哎!”关氏也是击掌叹息:“他姑,别说你不信,只说我这个亲眼见过的人,每每回想,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姑,你听我说啊。你哥买的铺子的后巷有个马媒婆。这城里的媒婆和咱们村子的媒婆可不同。他们除了说媒外还兼给小囡们裹脚。”
“裹脚知道吧?就是拿那个白布撕成白布条,然后把脚缠起来,缠成三寸的大小。”
“刚你也说,这金凤的脚都不止三寸大了。这城里姑娘们的脚可不就是打六岁开始裹的吗?”
“似你们家大房的闺女红枣,今年都七岁了,那脚早就长长了。即便现在赶着裹,也裹不成三寸金莲了。”
“这城里读书人家如何能够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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