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安谢尚这回去赤水县去了整十天, 直到十一月十二早晌才进家。
稀奇的是谢子安一行人前脚进家,这阴沉了两天的天就开始往地面的砸雪珠子。
小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冰雹似弹珠一样砸在屋顶瓦片和院子的石板路上能反跳起尺高,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听得红枣直咂舌,心说这若打在人身上得多疼!
今儿这场雪一准的小不了。
幸而她公公和谢尚家来了, 红枣庆幸地想:这若是要晚一天,可不得被雪给堵路上?
这世的盐死贵,官道怕是没有有关部门大手笔地给撒盐化雪!
“太爷爷,”红枣忽然听到谢尚兴奋的声音:“今儿家来的这个时辰是我两天前定的, 您看我选得好不好?”
红枣……
谢尚小神棍的功力见长啊!红枣心说:上回才是隔天,这就能提前到两天了?
而且还是异地预测。
“好!很好!”老太爷喜得眼睛都笑看不见了, 连连点头道:“子安、尚儿你们赶大雪前回来我就放心了。不然今儿这雪一下, 路就难走了!”
进屋说一回去赤水县的经过。谢子安呈上他爹孝敬老太爷的东西——一件深棕色狐皮毛的大氅。
看到老太爷对着大氅喜笑颜开的样子,红枣不觉心说看来这狐狸皮真不是一般的名贵,而她婆婆却给了她一件。
午饭就是在五福院用的。饭后老太爷开口道:“子安, 这下雪了路不好走,以后早晚就不用你媳妇过来请安了。尚儿媳妇晚上也不用来, 只早上你们过来时跟着走一趟就罢了!”
红枣:?
为什么她婆婆不用过来请安, 而她还要过来请安?这是个什么情况?
红枣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云氏,结果却见谢子安起身抱拳笑道:“孙儿多谢爷爷体恤!”
云氏也站起身行礼道:“孙媳妇谢过爷爷!”
“子安媳妇, ”老太爷点头道:“你回去好好安胎, 别惦记我这里!”
“明年你给我添个重孙子或者重孙女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
她婆婆怀孕了!红枣惊呆了:她这是要再多个小叔或者小姑了!
说好的三代单传呢?
她和这个突然多出来小叔或者小姑往后要怎么处?
小叔要分家产,小姑会搞事, 不管她婆婆生男生女, 都是棘手!
“娘, ”谢尚则高兴得跳了起来:“我就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红枣……
前世七八岁的小学生都知道爸妈生二胎会分自己的宠和房子,红枣暗想:搁作文里给父母喊话不要二胎——谁像谢尚这般傻乐?
谢尚,真是天真啊!
谢子安见状笑道:“是啊,尚儿,你要做哥哥了!往后你可要变老成,有个哥哥的样子!”
“爹,你放心吧!”谢尚大言不惭道:“我知道的,这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和红枣会对弟弟妹妹好的!”
“是吧,红枣?”
听到谢尚激动之下连自己的名字都带出来了,红枣能说啥,只能含笑点头了,心里则暗暗告诫自己:既然谢尚对他爹娘生二胎喜闻乐见,那她一个外人便要谨言慎行,不能教人看出端倪——她可不能干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蠢事。
横竖她现在银子钱够使,犯不着死命搂财——何况搂过来,这房产和地也不会落在她的名下。
她才不要不落好地为谢尚做嫁衣裳呢!
心念转过,红枣给谢子安和云氏贺喜:“媳妇给爹、娘道喜……”
和老太爷告辞回家,红枣披上彩画拿来的那件星星毡狐狸皮雪褂子,感受到全身上下被厚狐皮包裹住的温暖,不觉心叹一口气:只看在这件白狐皮的份上,她也不好苛求她公婆不要二胎。
这世人原就讲究个多子多福,她公婆家大业大想多生几个原是正常。
所以一切就都顺其自然吧!
而她还是和先前所想的一样,多存些钱以便将来可进可退……
正房出来,雪已然落了一阵——屋顶的瓦全白了,院里石板路上的雪虽只薄薄一层,但因部分化了的缘故,看着就很湿滑。
红枣低头看看自己的绣花棉鞋,心里有些可惜——她婆婆小脚,鞋袜都由贴身丫头所制。连带她的冬衣便不似谢尚那样有皮靴!
今年,依旧是没有ugg的一年。
穿过回廊行到院门,看到门外停的两辆骡车,红枣总算有了点开心:这么大的雪能坐车回去真是太好了!
即便有雪褂子她也不想在湿滑的路上行走。只不知明天只她来五福院,是不是也有这骡车待遇?
谢子安和云氏上了第一辆车,谢尚和红枣坐了第二辆。
车上坐定,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两个方才说上了话。
“红枣,”谢尚直言问道:“我不在家这些天,你想我了没有?”
红枣……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只当她羞涩,便自顾说道:“我也想你了。对了,我还买了一套头面给你,一会儿进家后拿给你!”
“噗——”红枣被谢尚的话给逗笑了,心说谢尚可真是个活宝,这才多大,就知道给她买首饰献殷勤。
不过,被人殷勤是好事,说明有对方看重的价值,值得敷衍。
看到红枣的笑,谢尚越发得了意,心想他爹说的没错,哄媳妇其实很容易,只要出门给她买些衣服首饰就能让她开心。
而哄好了媳妇,这家就齐整了,就可以放心地治国平天下了!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红枣见谢尚送她头面便决定提前拿出这段时间准备的过年礼物来做回礼。
“巧了,大爷!”红枣笑道:“我这段时间在家也做了一样东西。大爷一会儿瞧瞧,看合不合意?”
“什么东西?”谢尚来了兴趣。
红枣卖关子:“大爷见了就知道了!”
回到卧房,红枣抵不过谢尚的追讨,只好先拿出了她的礼物——一双羊毛袜。
还是九月份跟她爹讨的羊毛线。因为羊毛缩水的缘故,红枣让碧苔金菊下水洗了有四五回才拿来给用。
红枣原打算拿羊毛线给谢尚打件毛衣,但因工程太大,便中途改成了勾一双袜子。
勾针勾袜子也是红枣前世中学劳技课上学来的——只要把羊毛线打个空扣,然后拿勾针从这个空扣里一个套一个的往外勾线就成。
这是红枣前世少有的自己能完工的劳技作业。
谢尚看着眼前乳白色的毛织物试探问道:“这是袜子?看起来很暖和的样子!”
红枣笑道:“大爷,我看你冬衣里的皮靴有些单削,即便日常有脚炉焐着,但走路的时候只怕也冷!”
虽然谢尚冬天很少有离开脚炉自己走路的时候,但听到红枣如此说心里还是慰贴——他媳妇多心疼他!连走几步路都担心他冷!
“那我试试!”
说着话,谢尚便脱掉了自己的鞋袜,把羊毛袜套在了自己脚上。
“这个袜子暖和!”穿上棉拖鞋谢尚在屋里走了几步,便赞道:“也不磨脚!”
红枣知道她爹给的羊毛线加工粗糙,不似后世的精细羊毛线细腻,便在袜子里面让彩画给内衬了一层细绒布。
“大爷,”红枣提醒道:“这袜子厚,现就不知你穿了这袜子,这皮靴还穿不穿得下了?”
“穿不下就让皮匠重做好了!”
谢尚说者无心,红枣却听得心里一动——她的ugg?
“大爷,”红枣问道:“咱们家就有皮匠?”
“有啊!”
“那大爷你干啥不似做雪褂子一样直接拿带毛羊皮直接做靴子呢?”
谢尚愣住。
红枣道:“大爷,我爹去岁在城里沈皮匠处就定做了两双这样的皮靴,穿起来可暖和了!”
“踩雪都不冷!”
踩雪?谢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心说这什么靴子,还可以踩雪玩?
谢尚看了显荣一样,显荣会意立便出房招过一个小厮让他现就去买双来瞧瞧。
接过显荣拿过来的匣子,谢尚道:“这一套头面是我挑的,你瞧瞧好不好看!”
红枣依言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果有一套七件的金镶珠宝的桃花竹叶纹足金头面。
头面的每件器物都以白底阳绿翡翠雕的竹枝竹叶为底,上嵌用桃色、粉色碧玺做花瓣白圆珍珠为花心的桃花。
碧玺的花瓣晶莹剔透,让花底的翡翠竹叶纤毫毕现。
红枣一见就禁不住笑了——她现是有高绿翡翠的人了!
“好看!”红枣不吝夸道。
“我也觉得这套好看!”谢尚得意道:“看着就让人想到‘竹外桃花三两枝’这句名句,感受到春天的生机!”
好吧,红枣服气:她得习惯谢尚的引经据典和出口成章——看在他审美还不错的份上!
话语间小厮买来了一双由沈鞋匠出品的羊皮短靴。谢尚拿到手一看,立刻嫌弃道:“这皮匠手艺不行,靴子做这么粗笨!”
红枣劝慰道:“这靴子里有皮毛,所以看着比一般的靴子要厚!”
如此,谢尚方才没有说话。
红枣想想又道:“大爷,要不你把袜子脱了,光脚进去试试,看暖不暖和!”
谢尚依言脱了袜子,然后一伸脚就笑了:“软和!舒服!”
“这靴子丑归丑,但做一双棉拖鞋搁家里穿却是极好的!”
红枣:挺会举一反三的嘛!
穿上靴子,谢尚兴冲冲跑到堂屋,探头往院子瞧了瞧,瞧到地面才一层灰白,颇觉失望——这点子雪,踩了有啥劲?
对于地面不积雪,红枣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劝慰道:“大爷,你别急,只要今夜下雪,明早一准就能有积雪!”
谢尚嘟囔:“还要等到明早!”
听到谢尚的孩子话,红枣不觉感慨谢尚富人不识穷人苦,而她也就是去冬,和她爹娘才没挨冻,先前几年,她一家子还不是觉得冬天难挪,最怕下雪!
人这生的际遇啊,真是无常!
临近傍晚去上房问安的时候,院里总算是积了有寸厚的雪,谢尚得了意,裹了雪褂子就冲到院子里撒欢,把偌大一个院子的雪生生踩成了烂泥。
红枣没有ugg,便只能在廊下眼热的看着——她也喜欢那脚踩在新雪里的蓬松脚感。
她一定要整一双ugg。
谢尚祸害了西院不算,跑到他爹娘的正院也是一通瞎跑。
云氏听人说谢尚在雪地里跑颇为不放心,正要让人去叫,不想谢子安当下便站起来,雪褂子也不穿,几步出屋冲在院里疯狂暴走的谢尚高声吼道:“谢尚,你给我过来!”
红枣头回见谢子安如此暴怒,当下狠唬了一跳,心说她公公这是咋了?担心谢尚受凉!
不想谢尚却一边跑一边喊道:“爹,您别在意,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
“明早一准又是满院洁白!”
“这会子你且先让我才个够!”
“我今儿得了双好靴子,踩雪一点不冷不说,还越踩越暖和!”
“你让我娘别担心!”
……
谢子安……
“谢福,”眼见叫不回儿子,谢子安回头便叫管家,红枣以为谢子安恼羞成怒要让谢福带人抓谢尚,比如红楼里贾政打贾宝玉板子那样,颇为担心地瞄着,结果却听到谢子安道:“你去问问显荣,这什么靴子,给我也弄一双来!”
“快去!”
红枣……
谢尚发完了疯方才进屋给他爹娘请安。
谢子安不满谢尚踩脏了他院里的雪,理都不理谢尚,只云氏拉着谢尚的手嘘寒问暖,然后又让人给拿棉鞋来给谢尚换。
谢尚拗不过他娘,只得老实换了。结果云氏看到谢尚的光脚丫少不得又唬了一跳,问道:“尚儿,这样的天你怎么不穿袜子?”
“你的袜子呢?”
“娘,”谢尚炫耀地抬起他犹自冒着热气的脚给他娘看:“我一点都不冷!”
“你看我的脚跟热饭热菜一样还在冒热气呢!”
谢尚的样子实在太蠢,红枣不忍目睹,悄悄捂住了脸……
虽然沈鞋匠的铺子已经关门上板打了烊,但有钱能使鬼推磨,谢福不止替谢子安买了一双靴子,连老太爷的也一起给买了。
晚饭后谢子安光脚套上新靴子,在屋里走了几步,便来堂屋和谢尚道:“尚儿,咱们走,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去!”
他院里的雪现是没有了,谢子安暗想:但老太爷院里的雪一准还在,而且旁边还有他爹的天香院……
目送谢子安出门,云氏转脸便吩咐丫头道:“瑶琴,你再去嘱咐一回院里的人,告诉他们这院里的雪谁都不许踩!”
红枣……
直到临近睡觉,谢尚方才一头汗地家来。一进屋谢尚就一叠声地要水洗澡。
红枣见状颇为吃惊,赶紧端了一杯热茶给谢尚,然后又关心问道:“大爷,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跑的!”谢尚端起茶咕咚咕咚一气喝完,吩咐道:“再来一碗!”
“爹和我一起去五福院踩雪,说好一步一脚地慢慢踩,结果爹却自己先跑了,然后我才跑的!”
红枣……
“你和爹,”红枣有些一言难尽地问道:“把老太爷院的雪也踩完了?”
“哪止啊!回来的时候爹说天香院没人……”
红枣觉得谢尚摊上她公爹这么一个爹,至今还没长歪,真是不容易!
看到红枣不说话,谢尚又劝慰道:“没事,今夜还有大雪,明早几个院子又满是雪了!”
谢尚的话提醒了红枣,她悄声问道:“大爷,你身在赤水县,是如何能卜到雉水县要下雪的呢?”
“你不是就在这里吗?”谢尚理所当然道:“咱们夫妻一体,占卜的时候把我想成你就行了!”
“?”红枣:“还能这样?”
谢尚奇怪道:“怎么不行?外面替人问卦的不都是这样吗?”
“当然,这必得是亲近之人才灵验!”
谢尚说得太有道理,红枣竟然无力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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