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是谢家摆流水席的第一天。城门才开谢家大门外就围满了性急地来围观连中六元喜报的人, 以至运送食材的车都差点进不来。
时谢子安才刚起床, 正准备吃早饭。他听了谢福的话不觉透过大门望了眼天, 然后后云氏吐槽道:“这是拿咱们家当城隍庙上香呢!”
云氏笑劝道:“人都是有样学样,等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谢子安想想道:“谢福, 你去厨房看看这第一批席什么时候能够备好?这天热趁早凉开始倒也好。横竖咱们城就这么多人咱家也不在乎多开几场。”
谢福领命而去, 辰时就让门房开始放人, 比原定的巳正整提前了一个个半时辰。
对于谢家的提早开席, 门外候着的人群自是拍手称快, 盛赞谢家仁义。
消息传开,次日六月初四乘早凉来吃瞻仰六元喜报的人就更多了。
为了让红枣专心备嫁,这回酒席由云氏全权操持,并不用红枣操一点心。
吃过早饭,红枣想着今儿傍晚要过嫁妆,既把她的嫁妆从明霞院搬去五福院新房,正琢磨着她娘家人什么时候到呢便听小丫头跑来告诉说他弟李贵中同李满仓、李满园、李贵林、李贵银、李贵祥、李兴和、李兴文以及郭氏、钱氏、江氏、林氏来了。
过嫁妆得有娘家人,且讲究出双入对。红枣一母同胞只得一个未成亲的李贵中, 为了成双势必于族里再找一个, 如此就找了李贵祥。
风俗里过嫁妆时还得有婶嫂等女眷帮忙铺排喜房。
婶子好说,必是郭钱二人。而嫂子弟妹这块因为李贵中未成亲, 就只能在族里寻。
李贵雨作为红枣的同堂族兄,原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谁让李贵雨成亲三年至今还没生儿子呢?
所以即便李高地再偏心大孙子李贵雨,在长子提起此事时也说不出叫李贵雨来的话。
李贵雨不能来, 论理就该是李贵富, 但他媳妇有了身孕, 按规矩不能进喜房以防冲撞,所以也不能来。
两个血缘最近的堂兄不合适,就只能从隔房的兄弟里找。
兄弟中就李贵林有秀才功名,且有儿子,必是要算他一个。
而李贵银有儿有女,他媳妇林氏是李氏三房贵字辈里唯一的全福人。李满囤挑他,旁人也说不出意见。
于是这事最后就着落在李贵林和李贵银和他们的媳妇身上。
至于李兴和和李兴文则是李家后继有人的象征,也必是得来。
由此这回李家来了八男四女,十二个人。
红枣闻信去院门迎接,一时便看到张乙陆虎引了人来。
距上一回李贵林等人送嫁进谢家内院已有十年,现再次进入,李贵林迎面看到和印象里如出一辙得雪白影壁以及两侧抄手回廊里光洁如新的红漆廊柱,心中感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偏这谢家的宅院却还似十年前一般崭新,看不出一丝风雨痕迹。
圣人曰:居移气,养移体。谢家对房宅的维护尚且如此精心,可见这房宅主人的起居又将是如何的悉心周到?
这富贵人家的气象啊到底和他们庄户不同,由此便不怪红枣能有今日的气度风采……
李贵祥十年前来时还只是一个懵懂孩童,只知道跟着他哥李贵雨行事。
今儿跟着红枣再次步入谢家内院,李贵祥方才留意到谢家庭院和他家的巨大差别——没有菜地鸡窝猪圈,有的只是修剪整齐的花树,高大精致的秋千架,游动红色小金鱼的荷花缸,笼子里活泼蹦跳地桃粉、鹅黄、翠绿等从没见过的鸟儿以及廊下穿红着绿垂手侍立的俊俏丫头。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李贵祥忍不住想:原来这就是黄金屋内里的风景。
不怪他哥死命用功地想考科举。
先他是不知道,现知道了,李贵祥握拳:他一定不叫他哥给比下去!
李兴文头一回来谢家内院。李兴文牢记他爹娘的嘱咐,进来后并不敢东张西望——直到进屋时被自鸣钟的整点报时给唬了一跳。
李兴文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便看到堂屋墙的几案上摆着一个金色雕花的圆拱形匣子,匣子下部有一个黄铜圆盘正在摆来摆去……
听到会自己发声匣子声响的并不止李兴文一个人,钱氏看到后立刻问道:“红枣,这就是自鸣钟?”
红枣笑:“是!”
钱氏也笑:“先前来吃席,都在喜棚,每次都只听到钟响,却没细瞧见过实物!”
红枣嫁妆里并没有自鸣钟,而钱氏后来虽来谢家吃过几回戏,但都没来过红枣的西院。
云氏屋里虽也有自鸣钟,但当着云氏,钱氏不敢放肆,所以竟一直就没见过。
抬嫁妆是傍晚的事,整一个早晌都没事。
红枣想着横竖要打发时间,笑道:“这钟就在这儿,三婶您有兴只管看。”
钱氏巴不得如此,立应道:“红枣有你这句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江氏和林氏也没见识过自鸣钟,当下和钱氏一起围看。
郭氏因为李贵富新媳妇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而自家儿媳妇至今没得好信而揣了一肚子的心事,实没心肠再艳羡红枣这个侄女的富贵——过去十年没沾到什么光的郭氏已然认清了现实,再不做白日梦。
但为了显得合群,不落单,郭氏面上还得做出有兴趣的样子跟着围看……
李满园好奇心地比旁人重。他看红枣过来招呼他坐,便道:“红枣,别说你三婶,我府城跑了这些年也都没见过。一会儿我也开开眼。”
有李满园打头,于是李贵林李贵银等也一起围观了自鸣钟……
正陪着族人在堂屋看自鸣钟,红枣忽听到外面传来吹打声,小丫头也跑来告诉说显荣来了。
这是仪程上没有的条陈。
红枣心里讶异,嘴里只叫进,小丫头跑去传话,没一会儿便看到显荣和振理各抱了一个大匣子进院。
两个人进院后也不进屋,只在堂屋外的廊下高声禀道:“回太太的话,老爷吩咐小人将这两个匣子送与太太。”
红枣看一眼碧苔和锦书,两个陪房媳妇便出屋把两个匣子拿了进来。
红枣打开匣子,入眼一张大红花笺。花笺上写着一首《南歌子》:
珍珠翟凤冠,大红麒麟袍。思卿着红妆,颔首从嫁与,作鸳鸯。
轰,红枣的脸瞬间就红了——谢尚又作歪诗来催嫁了!
至此李家人也都知道是催嫁了,钱氏笑道:“这回送的是嫁衣,想必一会儿还有其他物件。”
钱氏还记得当年谢家一连三天走马灯似的催妆。
写催妆诗于谢尚就跟喝水一般容易。一个时辰后谢尚又打发显荣送来了妆奁……
吃过午饭,红枣方引娘家人去东厢房看她的嫁妆。
“姐,”李贵中对过一遍嫁妆单子后奇怪问道:“你这头面怎么比嫁妆单子上多出来了十四套?”
红枣笑:“这都是当日出门时族里长辈给我的添妆。”
李贵中明白了,然后就不问了。钱氏却插嘴道:“红枣,我记得你头面挺多的,除了这些,还有好几样常戴的都没摆出来。怎么不一起摆出来?”
红枣摆现出来的二十来套头面,其中除了三套银头面外,其他都是足金或者多宝头面,价值超过八百两。
已经是雉水城一等一的体面。
不过钱氏见多了红枣的富贵头面,这眼界难免就拔高了——怎么瞧都觉这没什么正气宝石的二十来套头面有些寒酸,和红枣的身家不配。
“先嫁妆加上添妆就只这么多,”红枣诚实道:“再有的都是来谢家后添的,我就没摆。”
说好的“抬嫁妆”,红枣自不会把不是嫁妆里的东西摆出来招人非议。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这么多”几个字深深刺痛了郭氏——她看着她当年给红枣添妆的足金头面,心里酸涩:她亲闺女玉凤出门她连套最小的足金头面都没能赔!
不是没能力,而是玉凤出门已经带了两个宅子,她若再给赔金头面,另两个儿子的婚事要怎么办?
而已经娶进门的儿媳妇又会怎么想?
她没有给三个儿子一人一百两聘礼的能力,就不能由着脾性来赔女儿。
钱氏本想说好歹摆几样出来充门面啊,但想到红枣一贯的有主意,到底没有开口。
嫁妆里的衣裳因为当年做的小了,这回倒是都重新做了,绸缎布匹裘皮啥的也都照单补全了——好女不穿嫁时衣。云氏可以不管红枣嫁妆头面的摆法,但于衣裳那是绝对不允许比嫁妆单子少一根线的。
这是她谢家大房的脸面!
所以红枣这回又白得了好几张好皮毛。
压箱银压箱钱,不用说也是跟当年一样一分不少……
李贵中对好嫁妆单子后,一本正经地告诉红枣道:“大姐,这嫁妆完全地对卯合榫,没有差池。如此等时辰一到,我就带人搬了!”
红枣忍住笑道:“那就劳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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