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老婆子你先别哭啊,到底如何先去看了再说,走快点啊你!”一行人才走两步,老远就听到山坳边传来说话声。李兴初嚷道:“是祖父祖母!”果然片刻之后,前头跌跌撞撞姚承恩和李氏小跑而来。
起初两位老人看到姚舜英活着,大喜过望。待看到姚舜英被背在背上,又紧张担忧地四处察看询问她有没有伤到哪儿,最后确定她安然无恙毫发无损才双手合十不停作揖,感谢天老爷感谢山神娘娘感谢姚家的列祖列宗保佑。
两位老人让大家稍等,然后自己跑到姚舜英坠落的悬崖边,只见姚承恩挑了一包土揣进怀里,李氏则取出一叠纸钱,分成三堆摆好,捡了三块石头分别压好。大家带着敬畏地眼神看着,谁也不说话,姚舜英觉得奇怪,本来想问祖父祖母这是在做什么都不敢开口了。
三个大哥哥轮番背着姚舜英回家,因为李兴莲的叙说,整个李家庄的人都听说了此事,与李家人交好的人家为姚舜英的生命安危担忧,和李家人关系不好的或者妒恨姚舜英的人家则幸灾乐祸。
不管人们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反正姚舜英被背回庄子的时候,又遭到了围观。这一回她比较淡定,只管趴在堂兄的背上装虚弱一言不发就行,沿途自有家里人回答人们的各种问题。
一回到家李氏便打发李兴初去看自己的堂兄李清犁在不在家,在家就请他马上来给姚舜英“开吓”(当地人但凡孩子受了惊吓就要“开吓”,因为小孩子魂魄容易吓丢,这样做的目的是开解开解,收魂安神)。李清犁正好在家,马上就被请来了。
他一来就让李兴家去灶膛刮了一把灶灰,又让蓉娘舀了一碗清水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然后手指捏个奇怪的姿势双眼紧闭,嘴巴?q动一番默念咒语。
姚舜英本来不相信这一套,认为完全没有必要自己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但见全家人都严肃庄重的样子,也只好正襟危坐听凭老人摆布。
老人先是将食指伸进桌上的碗里,沾水望空弹了三下,嘴巴?q动之后喝了一口扑地一声喷在姚舜英头上,然后抓过灶灰在姚舜英的额头狠狠点了三下又默念了一通。
之后告诉李氏去窝窝岭悬崖姚舜英坠落的地方压三灰纸钱,顺便包点那儿的土回来放在姚舜英的枕头下面。李氏说自己原先已经压了纸钱,泥土也包好了。姚舜英这才明白起先祖父祖母为什么在窝窝岭悬崖做那些事,原来是为了给“开吓”做准备。
李清犁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好,让李氏接下来再去庄子西南方也就是窝窝岭方向的土地庙压三灰纸,三日后去烧掉两个地方的纸钱就行了,李氏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一通法事结束,李氏一个封包递过去,李清犁坚决不收说自家人帮忙而已。李氏硬要给,李清犁快步走出李家院子,李氏吩咐李兴家追上去硬塞给了老人。
李兴业看着姚舜英额头乌黑一片,忍不住嘻嘻笑着打趣她“丑八怪”。姚舜英愤怒地冲他瞪眼,李大梁二话不说上去就是几个爆栗子:“黑心的东西,你妹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还有心思笑她!”李兴业摸了摸头,一下就老实了。
李家人暗自感激上天的保佑,姚舜英历经大难却平安无事,可有人却气得吐血。老吴氏气哼哼地感叹,怎么那姓姚的都那么命大呢?当初姚承恩遇上饥饿不堪的豹子,没被豹子咬死反倒打死豹子,这次这个小的那么高的悬崖跌下去偏偏挂在了树上。
小王氏一口银牙差点没咬碎,她本来就想在姚舜英上山的时候将她推下崖摔死。那天听到几个女孩子商量着次日去窝窝岭摘桐叶,王氏就知道机会来了。窝窝岭悬崖满庄子的人都知道,万丈深渊跌下去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次日她悄悄地跟在三个女孩子身后,只候着姚舜英落单就动手打晕她再丢下悬崖。起先还担心这妮子不落单一直跟那两个在一起自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没想到机会马上就来了,更让她惊喜的是那狗竟然那么巧地出现在那里吓得姚舜英自己跌了下去。
躲在一边看着姚舜英跌下悬崖的时候她还想着是老天在帮自己,姚家的小妮子该死。谁知道她竟然没摔下崖底,好好地挂在树上等人来救。“后悔死了,那时候李兴莲回去报信,我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把李兴蓉那个黑丫头推下去,然后搬石头砸也把姓姚的砸下深渊。”小王氏说到这里,嘴角扭曲面目狰狞。
老吴氏看了心里有些发毛,赶紧劝道:“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姓姚的妮子可能不是个短命的,你看老天都不收她,咱们有什么办法。再说,姓姚的这回遇险,往后李清芝肯定不会让她在坡上轻易落单了,想再下手可就难了,而且万一被她家的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小王氏冷哼道:“错,老天分明是要收她,不然你看我都没动手那狗就逼得她坠崖了。不过娘说得对,为了稳妥起见,还是不要在咱们庄子动手,他们可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的。”
不知道是李清犁的“开吓”法事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姚舜英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那一晚姚承恩李氏警醒了一晚上,就怕姚舜英晚上做恶梦惊叫,但一晚上平安无事地过了,第二天姚舜英活蹦乱跳精神百倍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端午节在人们的翘首企盼中终于姗姗而来,李家庄闲置了好几个月的公用舂坊磨坊一下子就排起了老长的队伍。幸好李氏有先见之明,寅初便叫醒了李兴元和李兴家,兄弟二人赶紧拿起东西赶往舂坊。
等他们快要舂好的时候别的人才来。想着回去早饭也没熟,两个人干脆留在那里看热闹。看着别人焦躁地排队,然后好不容易轮到自家的时候却在别人的催促中胡乱舂几下浸了几个时辰的米,再看看自己坛子里细得不能再细的米粉,兄弟二人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今日家中的人分工明确,李氏带着吴氏李兴家李兴初四个负责包粽子,李大柱两口子带着蓉娘姚舜英李兴本几个负责包桐叶粑粑。端午节这一天停止操练放假回家的李大椽负责杀鸡杀鸭,灶屋里头劈柴烧火将包好了的粑粑蒸熟这活计归李大梁夫妇负责,李兴元则负责挑水。
独有姚承恩不管这些,他这些天都在忙着做蔑活。端午后赛龙舟的那几日,乡下人不分男女老少都会去县城,人流量大蔑货应该好卖。他想趁着今年端午时节能住在城里的便利,到时候带些去卖。
本来几个儿孙跟着他学了一阵,基本的编法都掌握了,但活儿没他自己的漂亮。老人想着头一回去县城做买卖,得拿出最漂亮的东西才成,所以不肯让儿孙沾手,一切工序都由他自己亲自动手。
姚舜英亲自参与,才知道包桐叶粑粑比起包粽子工序多多了。第一步先把捶好晒干的蒿绒团放进锅里煮,将舂好的江米粉糯米粉按照三七或者四六比例和匀摊平在簸箕里,然后将煮熟变得稀软的蒿团放进簸箕里裹着米粉使劲揉,将所有的米粉都揉进蒿团,再反复揉。
五月的温度本来就高,揉粑粑团又要出大力才行,李大柱揉得额间汗水直冒,蓉娘尖叫着喊姚舜英去灶屋拿着手帕给他擦掉汗水。李大柱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哈哈大笑道:“英娘别去,你们不是喜欢吃咸的口味吗?就让叔叔给你们滴点汗水进去,权当放盐了。”
蓉娘做出恶心的样子道:“腌?死了,大伯你要真的滴了汗水进去今年的桐叶粑粑我就不吃了。李兴初耻笑道:你个馋嘴的能不吃谁相信,爹你真的掉汗水进去看她吃不吃。”
田氏嗔道:“四郎又拿你妹妹寻开心呢。英娘别去,婶婶早就准备帕子给你叔叔擦汗了。”说完拿起椅子背后早就搭着的帕子给李大柱擦起汗来。
李大柱累得满头大汗,那边正在和擂钵死磕的李兴本也弄得满头大汗。因为今年包的桐叶粑粑多,芝麻馅也就要得多。炒熟的香喷喷的芝麻得放进大擂钵擂碎成粉做馅才更香更入味,李兴本“梆梆”一下下地擂着。
旁边蓉娘不放心地时不时过去瞅一眼,嘴里不停地喊着“三哥使劲,一定要捶烂才好吃”。李兴本笑道:“放心,祖父就好这个,我肯定要做好,不然讨骂啊。”蓉娘笑道:“你知道就好。”李兴初没好气地道:“就你个馋嘴的话多。”蓉娘冲他翻了个白眼。
兴奋不已上蹿下跳的还有李兴业和菊娘,李兴业上蹿下跳没危害,菊娘就不同了,跟个搅屎棍一般先是想伸脚踩进放米粉的大簸箕里,被及时抱开后又抓了一把米粉扬了自己满脸。
被姚舜英抱进灶屋洗干净后她的兴趣转向了包粽子那一边,缠着吴氏非要让她来包粽子,吴氏一不留神就被她抓了几把泡软的糯米洒到了地上。
李氏喊李兴业将她抱开,她又去祸害李兴本,非要去抢擂??,李兴本无奈只好让她玩,石头的擂??岂是三岁小儿能撼动的,菊娘努力了半天无果,目标又转向了一边的芝麻,抓了几把塞嘴里不算还扬了不少在地上。
蓉娘看了肉疼死了,碍于吴氏在一边又不好骂她。在门口编蔑货的姚承恩看不下去了,高声道:“瞧这孩子,尽添乱。快过来,到祖父这边来。”菊娘嘻嘻笑着去祖父那里去了。
吴氏见女儿捣乱依旧,怕她惹得姚承恩生气,便找来背篓将菊娘背在背上。菊娘这个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哪里肯安生地呆在背篓里,哭闹不休,吴氏硬着心肠不听。愤怒的菊娘就扯着吴氏的头发耳朵出气。吴氏疼得眼泪直冒,可她除了喊着“小祖宗放手外”半句都没骂自己的女儿。
姚舜英看着这一幕,不得不承认这位三婶身上虽然有许多叫人看不惯的地方,但对自己的女儿那是真的疼到骨子里头去了。
终于李大柱揉好了,李兴本也擂好了。田氏将芝麻粉一分为二,一半和糖霜一半和盐。接下来李大柱李兴本负责将揉好的米粉蒿团一坨一坨揪下来,拍成扁圆状。
姚舜英负责给洗干净的桐叶沾油防止煮熟的桐叶粘在粑粑上不好剥,田氏蓉娘则负责包。本来桐叶把比较长,光用桐叶就能包好,但为了区分糖馅和盐馅的粑粑,负责包盐馅的田氏就在自己包的桐叶粑粑外面又扎一根稻草。
没事干的李兴业看到糖芝麻就眼冒绿光,时不时跑过来抓一把塞嘴里,蓉娘大骂着说再吃就不够包了,可李兴业置若罔闻,不光自己偷吃,还给死命嚷着张大嘴巴的菊娘嘴里也塞了不少。
蓉娘心里半是不平半是馋虫造反,也狠狠地吃了几把,李兴初看不下去了,也跑来打劫。田氏无可奈何又拉不下脸皮骂人,只好冲李氏喊道:“娘,你再不喊这几个馋嘴的,这糖馅就不够了。”
李氏笑道:“爱吃就吃吧,英娘你也吃。”姚舜英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爱吃。田氏急道:“难不成最后桐叶粑粑里头就什么就不包了?”李氏道:“不包就不包,给没馅的作记号放到最后头吃,看最后那些都落谁肚子里了。”
田氏这下明白自家婆婆这是在说反话,因为每年最后剩的粑粑都是蓉娘李兴家李兴初几个吃,别人不会跟他们争的。果然接下来李氏坏笑道:“反正你爹爱吃盐馅的,只要那个够包就行。”
蓉娘这下终于明白了,她自己爱吃糖的,李兴初爱吃盐的,然后李兴业根本就不怎么吃桐叶粑粑,所以说来说去糖馅减少吃亏上当的是自己。于是她赶紧将装糖馅的大碗揣进怀里紧紧护住,再不准谁打主意了。
李大椽提着剖好洗净的两只鸡两只鸭从溪边回来了,蓉娘正好在背篓里呆烦了,看到父亲立刻伸手要抱。李大椽将女儿抱了出来,吴氏才算解放了。
本来今年家里的鸭子才喂了不到两个月,根本没长大不能吃。还是李大珍两口子想着家中多了个姚舜英,而李家今年端午竟然连鸭子都没有不好,前两日便打发大儿子楠哥儿送来了两只。
当然李氏也不肯白拿女儿的东西,特地多包了几斤米的桐叶粑粑,原因是女婿外孙都说李家的桐叶粑粑比自家的好吃。
说到这一点李氏很自得,说他们也不想想,那桐叶粑粑要好吃那么容易呀。那是每一道工序都不能马虎的,从捶蒿叶开始到揉团擂馅甚至蒸笼的火候,哪一关自己家不是做得最好的。
再看李大珍那婆婆,那就是个毛躁性子,风风火火地上山干活出几把子力气很不错,可要说到这精细活儿那可就拿不出手了。而自己的女儿李大珍跟她的婆婆那是半斤八两,所以她家的桐叶粑粑要好吃才怪。
ps:很怀念小时候在乡下过节全家人围绕吃的忙碌的情景,现在人们嫌这些传统食物做起来费事都不大肯做了。然后一大家子人一起劳动的场景在我们国家也即将成为历史,想要再感受那种热闹温馨的场面几乎是不可能了。所以写到这些的时候霜就收不住手了,但愿看文的筒子们能跟我有一样的感受而不是觉得??挛奕ぁ?p> 另外今日还是较忙,白天实在没时间。晚上码了这章较长的,就当还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