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离在一旁小心的打量着墨珏的脸色,他似乎已经略显醉态了。
斩离也猜不出此时墨珏的意识是否是清醒的,他只是觉得,墨珏的双眸之中似乎蒙着一层淡淡雾气,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朦胧,满满的充斥着疲惫与哀伤。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墨珏轻声说了一句“尊上,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墨珏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在伏魔殿的门口停住了脚步,哑着嗓子说了句“走,去坐一坐蚩尤坐过的那把椅子!”
斩离权当墨珏此言是酒后任性,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他不得不劝道“伏魔椅尊上以后日日都可以坐,今日你太累了,该休息了。”
“你不去,我自己去!”墨珏突然用力甩开了斩离的手臂,摇摇晃晃的朝着伏魔殿走过去。
斩离一惊,生怕墨珏摔着,连忙上前搀扶,无奈的急言道“好,好,尊上别急,我扶尊上去便是了!”
墨珏安静的坐在伏魔椅上,唇边溢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他轻言道“这把椅子也并无什么不同,为何人人都惧怕坐在它上面的人?”
斩离思虑了片刻,无奈的回道“自古魔族坏事做尽,恶名昭著,却又无人能奈何,故而,修炼魔道之人皆是被各族唾弃。与其说他们厌恶魔族,痛恨魔族,不如说,他们是畏惧魔族,那魔尊便是众人的惧中之惧了。”
“曾经我对魔族不屑一顾,想不到,如今,我竟然成了这天地间最大的魔头!”墨珏苦笑了一声。
随即,他拿起酒坛,大口的饮着烈酒,哑声道“斩离,你知道吗?曾经,我从来都不信什么天命不可违,可是现在,我信了。”
在斩离眼中,墨珏一直都是冷静的,沉默的,高傲的,甚至是威严的。
他从未见过墨珏眼下这般模样,他的眼中尽是苦涩的哀伤,整个人对外界全然没有半点防备,就像是一头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狮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斩离十分心疼的望着墨珏,安慰道“入了魔族也并非坏事,至少我们脱离了困境,也救了黑狼族于危难。孰是熟非,世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他们断不会像对待其他魔尊那般对待尊上的。”
墨珏大口吞咽着坛中的烈酒,似乎并未听见斩离在说些什么。
他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我自生来便是墨染全身,灵力超群,南海龙族长老曾断言,我有朝一日必会入魔,与龙族为敌。之前雪染还与我打趣,说我没有半点做神仙的样子,如今,我竟然真的应了他们的话,入了魔道。”
回忆的画卷被人突然拉开,曾经与雪染的相处的一幕幕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那次,墨珏因为吃了囚牛的醋,与雪染小小的争吵了一回。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提起墨珏不像神族,反倒是更像魔族的事。
“若是有一日我真的入了魔,也定要将你招来身边,你也别想安心做神仙了!”
“以你的性子,就算真有一日入了魔,也定是一副事不关己,生人勿近的姿态,那魔界就会如一潭死水般,再不会兴风作浪了。若是那样,同你入魔又能如何?”
……
墨珏心中默念着,如今,我入魔了,而曾经说过要陪着我一起入魔的你,现在又在何处呢?
想到这里,墨珏突然心痛难忍,禁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斩离连忙上前,俯身轻抚墨珏的后背,急声道“尊上,不要再想这些了,你方才饮了许多百灵藤,忧思伤肺,肝郁气结,如此下去,你的肝肺定然剧痛难忍。”
墨珏一顿,渐渐平息了粗重的喘息,涩声道“肝肺疼痛有什么不好,这样,心就没那么疼了。”
“尊上……”斩离目光一震,心里也跟着苦涩起来,苦的他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斩离知道墨珏因为什么而心痛,又或者说,他知道墨珏是因为谁而心痛。
可是,斩离又何尝不因为这个人而肝肠寸断呢?
“我一生征战无数,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也从来没有皱过一下眉头。”墨珏满目苍然。
他伸出手指,指着心口,哑着嗓子继续说道“可是你知道吗?雪染不在我身旁的每一日,我这里都疼痛难忍,疼的我恨不得自毁元神,了却残生。可偏偏雪染却放下话来,不让我死,你说,她怎么能对我这般狠心?”
说着,墨珏将手中的酒坛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啪”的一声脆响,酒坛四分五裂,陶片碎裂一地,为数不多的酒水汩汩的流了一地。
望着满地的狼藉,墨珏痛苦的脸开始扭曲,然后,渐渐地转变成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放声的大笑着,凄楚而森然,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上久久的回荡着,听着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墨珏边大声地笑着,边颤声说着“我活该,是我活该!我怎能如此贪心?想要保全天下,又想保全她……”
字字句句,直戳人心,惹得斩离不禁落泪。
若是雪染还在,见墨珏这般,该有多心疼啊……可若是雪染还在,墨珏又怎会如此……
斩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守在一旁,任由墨珏发泄着心中悲痛的情绪。
直到墨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猛地吐了一口鲜血,斩离才满目惊慌的凑上前去,惊呼了一声“尊上!”
墨珏虚弱的靠在伏魔椅的一侧,茫然失神,口中絮絮叨叨的念着“我好想她啊……我一定要找到雪染……问问她,如何忍心这般待我……”
就在墨珏胡思乱想,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感觉脖颈上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酥麻感。紧接着,一阵浓烈的倦意席卷而来,他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最后,墨珏头一歪,竟然靠在斩离身上,昏睡过去了。
斩离垂头心疼的看着墨珏,落下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实在不忍墨珏如此痛苦,故而,他也只能对墨珏施了一道昏睡咒。
若是在平日里,斩离的这点小伎俩根本就逃不过墨珏的眼睛。可是,墨珏此时忧思过甚,对斩离又完全没有防备,一个疏忽,便轻易的中了他的咒。
斩离的咒下的并不深,只是足以让墨珏沉睡一会儿罢了。不过,今夜墨珏实在是饮了太多酒,眼下也已经到了子时,他这一觉怕是要睡到天亮了。
斩离将墨珏扶回寝殿,然后施法在桌面上燃了一支微弱的烛火,昏暗的室内立刻发出了一丝光亮。
他小心翼翼的将墨珏平放在床榻上,然后,轻手轻脚的帮他整理了一下床铺后,才悄悄地从他的房中退了出去。
斩离希望,这一夜墨珏能够好过一点,他还希望,墨珏一觉醒来,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魔族众人还齐聚在伏魔洞外把酒言欢,只有一些孩童和老人熬不住夜色,早早离场,回家休息去了。
此刻,墨珏的房门外寂寥冷落,空无一人,偶尔在黑暗的角落里浮现出三三两两归巢的身影,乍一看上去好似鬼魅幽灵一般。
身旁黑暗重重,没有布下一丝灯火,有的只是远处喧闹的佳宴上映照的微光,还有就是草地上落有积雪的白光。枯黄的落叶了无生气的撒落在上面,十分落寞。
那一瞬间,斩离不禁有些错觉,似乎热闹与繁华从来都不属于墨珏,他始终都是孤独的。
蓦地,天空中突然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斩离一怔,随后暗暗叹了一口气。
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
寒风萧瑟,几棵枯树在西风中摇曳着憔悴的身姿,清冷的月光将树枝晃动的影子拉得老长,看上去格外诡异。
屋内,寂寥淹没了一个男人所有的温度,飘荡着一层沉重的悲沧。
墙角处突然闪过一个灵巧的黑影,随着“吱悠”一声的门响,很快,便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
此人正是荼蘼,她佯装醉酒,与步涯等人客气的告别了两句便匆匆离席,然后,她偷偷随着墨珏与斩离的脚步,一路跟到了墨珏的寝殿。
见斩离独自一人离去,一个大胆的念头从荼蘼的心底涌了上来。
墨珏既然给了她可乘之机,她又岂能辜负?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酒气,封闭的空间内隐约涌动着一种甘冽清凉的味道,在荼蘼方才进入室内的那一刻,就被这股气息强烈的包裹住了。
这股气息扑面而来,袅袅升腾,来回飘动,反复袭击着荼蘼的意志,让她无力抗拒。
这股气息她在熟悉不过了,她知道,墨珏就躺在那里,正睡得深沉。
一向警戒的墨珏眼下竟然对来人毫无防备,想必,已经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荼蘼借着桌台上一丝微弱的烛火,缓缓地走到床榻边,果然见到墨珏正合着眼帘平躺在榻上。
他的腰上盖着一条薄被,墨发有些凌乱,领口的衣襟也有些松散,看上去与往日的他大不相同,安静且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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