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药来了。”
进屋后。
谢老都管领着徐云快步来到床边,将药包递给了老苏。
老苏接过药包,很熟练的将封装线拉开。
接着他用手捻了一小把药材,放到鼻翼前闻了闻,满意道
“药材没问题,元年,去院里点火煎药吧。”
谢老都管道了声是,接过药包,又指着徐云道
“老爷,我在来时见着了王林,想到他伺候人可能有经验,就顺手把他带了过来,您看”
“王林?”
听到谢老都管嘴里的这个名字,老苏顿时微微一愣。
随后他打量了徐云几眼,方才想起了这个青衣小仆的身份。。
此时距离徐云入府已经过去了四五天,老苏些些天又有些事在忙。
虽然不至于彻底忘了他这个小透明,但也确实没在他身上投放太多心思。
毕竟他对徐云的照顾纯粹出自善心,能记着带他回京口,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可能时刻都记挂着对方的动向。
这些年他也不是没帮助过其他的难民,但无论是哪一户人家,具体的落实环节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
谢元年早就对于相关流程有了一套成熟的解决模式,并不需要他太过费心。
不过眼下听谢老都管这么一说,老苏倒是想起了徐云男伶的那种身份
虽然他本人比较反感男伶这个行当,但其中的情绪主要针对的是那些主家,&bsp&bsp和徐云这类从业者其实没多大关系。
况且按照目前这情形,徐云也确实是最合适的服侍人选——早先府内不是没有安排过丫鬟侍奉,&bsp&bsp但那些丫鬟有一个算一个,&bsp&bsp这辈子见过最吓人的场面,&bsp&bsp顶天也就是临产或者过年杀鸡滋滋冒血罢了。
她们说是下人,但有些情况确实没有经验,&bsp&bsp短时间内也很难去适应。
所以在丫鬟和五大三粗、见过血的护院之间,徐云无疑是个折中且合适的候选人。
因此老苏没怎么犹豫,当即便点头道
“如此甚好,&bsp&bsp王林,你且留在屋内,帮着老夫打打下手。
对了,快来见过致果校尉,床上那位则是校尉的兄长王越,&bsp&bsp在西线征战负伤,&bsp&bsp乃是国之英雄。”
徐云应声上前,&bsp&bsp走到了王禀面前。
看着挺立在床边的王禀,&bsp&bsp以及他那位不知生死的兄长,他的心中骤然涌起了一股复杂且澎湃的情绪。
只见他思索片刻,&bsp&bsp朝王禀郑重一拜
“小人王林,&bsp&bsp见过致果校尉。”
此时的徐云没有穿官服,做不到长袖及地,更做不到手诙过冠。
但他的整套动作却没有丝毫懈怠,腰腿形成了一个标准的°直角。
他这一拜不是出于官阶威压,更不是受限于情势所迫。
而且非常非常纯粹的为了表达心中的一丝敬意。
这也是替后世众多无法来到这个时代的华夏同胞,所做出的崇敬之礼。
这位投河而死的英雄,&bsp&bsp像是黑夜中里闪烁的星光,&bsp&bsp将代表着北宋屈辱昏暗的那片星空,点缀的不那么灰暗。
至少当后世的人们仰望星空时,可以指着那颗星辰道,看,那就是咱们民族的脊梁!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如此英烈,自是当得起徐云一拜!
实际上。
若不是光环所限,徐云真的很想告诉他
千百年后,山河虽多次易主,但华夏故土仍在,炎黄血脉不绝,&bsp&bsp昔日的蛮夷却早已灰飞烟灭。
而撑起华夏血脉传承的,&bsp&bsp正是那一道道脊梁所映荡出的盖世气节!
也是华夏的
魂!
说来也怪。
此时的王禀原本正在忧心长兄的伤势,压根没去在意这位‘下人’的举动。
但不知为何。
当徐云朝他躬身的瞬间。
他的心中却莫名涌起了一阵无言的沉重感,一股暖流悄然流过,令他不自主的将目光投放到了徐云身上。
仿佛有些
亲近感?
因此破天荒的,这位冷面将领双手虚扶,出声道
“请起身吧,不必多礼。”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老苏不由微微抬起眼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王禀的祖父对老苏有授业之恩,过去这些年间两家往来不少,逢年过节更是时常登门拜访。
因此他对于王禀的性格还是略有了解的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不久前西线战场收官之际,王禀对王厚都是冷眼相待来着。
旋即老苏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王禀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对劲起来
自己的这位致果校尉侄子,该不会一眼看上了徐云吧
随后他轻咳一声,将脑海中的骚念头驱散。
对徐云招了招手
“王林,你且过来。”
待徐云走到身边后,老苏指着床上的王越道
“你看,中侯身上的伤势在身前,当绷布被脓水染至浅黄时,便需将其揭开,换上全新的布条。
另每隔三个时辰需更换一次榻下洁具,每日陪护至少个时辰,早晚轮换。
至于下身的清理则可以交给丫鬟,你可听懂了?”
徐云一边听一边点头,示意自己都记住了。
虽然他不清楚中侯具体是个几品官职,但眼下的王禀都不过从六品,王越显然不可能被封侯。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宋代众多军中官职的一种吧。
徐云的判断其实和事实几乎没多少区别,中侯确实只是一类普通的军中官职,并且只有两个级别
正七品下的怀化中侯,以及从七品下的归德中侯。
其中王越的职级便是归德中侯,比自己的弟弟还要低点儿。
了解北宋历史的朋友应该都知道。
宋朝的传统是“重阶不重品”。
因此在禁军体系中,归德中侯的职务大概等同于如今主力野战军加强连的连长。
硬要说的话,也算是个有些权力的职位了,至少不算个炮灰。
虽然由于布条的包裹,徐云看不清王越具体的伤口。
但从布条厚度以及他的生理状态来看,这位多半也是个身先士卒的猛士。
随后徐云又在边上等了两刻钟,忽然听老苏道
“王林,脓水已渗出,该换药了。
你且站老夫身边,老夫为你示范一次要点,往后照做即可。”
徐云神色一震,连忙走到床边,做倾听状。
此时的王越已经被王禀扶住肩膀,身体抬起了大约三十度。
腰部靠在垫背上,嘴里微微哼着某些不明音节。
老苏则拿着一把类似镊子的木制夹具,轻轻的揭开了王越的伤口。
随着布匹的撕下。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脓水味,立刻充斥满了床头这片小区域。
此时朝王越的胸前看去,可以见到一处长达三十厘米的斜裂刀口。
宽度足足有三四厘米,伤情极其恐怖。
不过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刀口是从王越的右胸划至左腹,没有经过心脏。
随着布条的揭起,顿时有不少的血水从伤口流出,更令人皱眉的的则是
此时的伤口周边,还有大量的腐肉以及黄色的脓包。
很明显。
伤口已经出现了感染迹象。
老苏一边揭下布条,一边摇头叹息道
“正臣,正汝的伤势恐怕有些不妙啊。”
王禀扶着王越的双手依旧稳健,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怒火
“渭川地险树多,西夏蛮夷借机埋伏其中,趁夜色行军偷袭营地。
夜袭营寨本是兵家常事,孰能料到,攻势被正汝守住后,西夏蛮夷竟不分敌我,朝中营投射毒箭!
正汝率四百人杀退敌军一千余众,自身却也挨了一刀偷袭,刀上亦是沾染着毒药。
若非童监军处有奇药吊命,正汝怕是在回汴京的路上便撑不住了。”
老苏用木夹轻轻挑起一块结痂,锁着眉头道
“对方显然是为博正汝性命而来,毒倒是其次,还在刀口上沾染了沤存许久的粪水。
眼下正汝伤口化脓,高烧不退
虽然老夫的这张方子乃是祖上所传的偏方,但能否回天,老夫却也心中无底”
王禀闻言,脸色依旧没多少变化。
但扶着王越的手,却不由加了几分力。
他自幼丧父,母亲又在前年故去。
虽然家族旁支还有少许族人,但直系亲人除了九岁的儿子外,只剩下了王越一人。
虽然自古以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军人的宿命与荣耀。
但这种被低劣手段所害的‘战亡’,却无论如何都与荣耀二字搭不上边。
奈何此时一切都在向不太妙的地步发展,若是兄长命数果真如此
自己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就只能多杀些夏贼去告慰王越了。
就在王禀心思沉浮之际。
嘎吱——
在院内煎药的谢老都管,捧着一碗药汤进了屋
“老爷,药煎好了。”
老苏接过碗,先是用勺子自己尝了一口,点点头
“火候差不多了,正臣,王林,将正汝扶起来吧。”
徐云闻言连忙走到王越身后,协助着王禀将王越扶正,双手没有触及任何伤口。
老苏则缓缓搅动汤碗,一勺一勺的将药物送到了王越嘴里。
此时的王越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因此喝药的过程倒是没遇到多少麻烦。
小半刻钟不到。
汤药便尽数灌进了王越胃里。
随后老苏示意徐云等人将王越放平,悠长的叹了口气
“正汝能否撑过去,就看这副药的了。
若是三个时辰内高烧能退,正汝尚且有救,若是高烧不退”
老苏的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都听得懂这番话的意思。
一旁的徐云见状则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话,决心先看看老苏这副药的效果。
一刻钟
两刻钟
一个时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仿佛像是在进行着倒计时。
三个时辰后。
屋内的氛围低沉到了极致
眼下王越服药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但体温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升高了不少。
“大兄大兄”
也不知是不是受发烧的影响,王越的意识愈发的模糊起来。
只见他舞动着双手,口中不停嗬嗬道
“杀贼还我燕云大兄杀贼”
王禀见状,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冷静。
只见这个冷面汉子一步窜到床边,紧紧握住了弟弟的手,双目赤红
“正汝!”
一旁的老苏见状,怅然的叹了口气,
双目禁闭,苦涩的望向天空。
就在他准备招来谢老都管嘱咐些事时,忽然听见徐云说道
“老爷,中侯的伤势小人或许有些办法。”
注
大家新年快乐!!!!咱们大年初一见!!!
最后一天,求点月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