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月影尤在。
纪小小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在打扮这件事上花过那么多时间。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被嬷嬷摇醒,眼睛还没睁开,嬷嬷就给她换好喜袍内衬,然后利索地把她按在梳妆台前。一头乌黑长发在嬷嬷手里每一丝每一缕都乖顺听话,照着她的指示或折在耳后或拢在颅顶,或拧成细细的辫子,或盘成各式纹样。倒腾了许久,直到,纪小小听到滴漏声声。
寅时到了。
因着吉时已到,嬷嬷把大红的锦缎盖头一盖,一群人便鱼贯而出,张罗忙活启程出嫁事宜。
纪小小掀开盖头,支撑起开窗棱,朝窗外学布谷鸟“咕咕”叫了两声,一抹玄色身影飞身进来。
沈栖禾如期而至,她今日说不出的明亮,眼里染着一团火焰。沉声对她说道“从南门出去直行数十米,那里有一辆马车等你。你到我家的城郊别院住一阵子,待事情过了,随你自由。”
纪小小边解身上层层叠叠的嫁衣,便感激看她。“沈将军,多谢成全。愿你与王爷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沈栖禾见她满眼澄澈,不像在说谎。朝她点点头,“一路小心”。
马车响起粼粼之声,走出永安街便是出城主道,纪小小掀开车帘往外看,天光暗淡,云影微光,摊贩在打着呵欠陈列货品,路上还很安静。
第一世她拼命接近他,这一世她却拼命逃离他。不知为何,这逃离的自由使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感到扑在脸上的风都是快意的。
山谷中一片寂静,鸟儿被马蹄声惊动四散开去。马车摇晃间,困意席卷了她,勒马的嘶鸣声传来,纪小小的心忽然被提到嗓子眼。
她想掀开车帘看看,来不及看纠缠打斗的人影,刹那间带着铁锈味的献血喷射得她满脸都是。一个壮汉伸进一只粗臂揪住她的领口,大力把她拽出马车,马发狂般奋力奔驰,纪小小领间受蛮力,脖颈剧痛。在黎明未来的昏暗光线中,她看到季珩猩红的眼,周身尽是暴戾之色,如同地狱修罗。他身上火红的喜袍被血污染得发黑,血腥味充斥,使她泫然欲呕。
那蒙面壮汉一手箍住她的脖子,一手与季珩缠斗。渐渐地他力不从心,见不敌季珩,将纪小小往他身上一推,长剑随之刺来。季珩旋身挡过,随即奋力一踢,那人便坠落马车。季珩不顾剑伤,一手箍住纪小小肩膀,一手勒住马绳。马被扯痛的嘶鸣响彻云霄,但也终是被剧痛拉回了心智,停了下来。
绵绵细雨扑在她的脸上,清丽倔强的小脸一片惨白。
她一身黑衣倚靠在马车沾满血迹的内壁,一时间惊魂未定。
季珩沉默,艰难起身,用未被血迹浸染的袖口替她擦拭着脸颊旁鲜红的血迹,“别怕。”
纪小小只觉得这一世的季珩陌生又遥远,她像他掌中的雀,飞不离他的桎梏。这感觉使她快要窒息般绝望。
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把我关在府里?!季珩,我是人,不是由你圈禁的物品!你凭什么辖制我!禁锢我!我不要嫁你,我不喜欢你!”
她身上本就有蔓魂草剧毒,经秋凉的雨一淋,又动了心气。一时间上气接不上下气,深吸几口气也没用,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季珩望着她,从前利刃穿过胸膛都没能使他如此心悸,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如潮水一般漫天卷地地袭来。她……从来没有放他在心上,即使他身体并未痊愈还为她生生挨上一剑。
要如何,她才会爱他?
画窗外翠竹凝珠,窗下的乌木桌上有一只细长梅瓶,瓷瓶中插着一株细长兰花。
纪小小睁开眼睛,头疼欲裂。这一世身子骨因体内有毒素十分羸弱,黎明时一场颠簸和秋雨,一场打斗和声讨,使她已经毫无力气了。
她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季珩趴在床沿边上。
季珩显出少见的虚弱,问她“怎么样?还好吗?”
纪小小皱眉说道“要么你放我走,要么我对你无话可说。”
季珩搂着她的手臂微微颤抖,似乎忍受着极大的苦楚。“我们,非得这样吗?”
纪小小定定看他,眼里没有往日的娇软,显现出刚折的气质来。“是。”
他忽的大手抚住少女后脑,低头封住少女的唇,微凉的唇瓣软甜,好似罂粟能让人上瘾。纪小小没想到他突然之间来这一招,在那个数值飘散之前,她愤怒地奋力推开他。她这一推恰好推到他肩上的剑伤,他皱眉低哼一声,脸色颓然惨白如纸。
纪小小见状赶紧探头去查看他伤势,季珩却眉宇舒缓。嘴角燃起浅笑。他脑海里全是方才致命的触感,还想再要的几乎把他烧着。
“哎,你这是何苦。我不喜欢你。而且我也记起来了。我小时候捡你回来没有别的意思,在我眼里,你跟路边的流浪狗没区别,我第二天就忘了。”
季珩沉默半晌,道“我知道。”
“你爱的不是我,是你想象出来的幻影。你关着我,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你。”纪小小发现发火没有用,反而这纸片一样的身子可能会灰飞烟灭,所以想要试试跟他说道理。
“你身份特殊,身上又有毒。外面多少人等着抓你回去论功行赏。我不是关着你,是保护你。”季珩说到后面,有些晕眩。但还是坚持住了。
“放过我好不好。你现在身份尊贵,长得又好看。要什么女人没有。我现在毁了容,你娶回去又要时刻担惊受怕圣上发现受牵连,不值当的。”纪小小循循善诱,见季珩始终沉默,也许他就在她的疏导放弃了。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
“你这人这么倔呢!你看假若一个女子十分心慕你,你又不喜欢她,她不顾你的意愿无论如何也要嫁给你,不让你出门,天天缠着你,你是不是会很烦啊?”纪小小坐在床上那一双眼认真看他,循循善诱的意味十分明确。
“如果没有心仪的女子,也不是不可以。”季珩同样回以认真的眼神。
纪小小闻言一时气结,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气恼地躺回床上,不再看他。
此时桃花端药进来,纪小小喝完药没多久沉沉睡去了,羽睫低垂,脖颈纤白。
季珩伤口处经刚刚一折腾又开裂了,待她睡着,这撕裂的痛楚使他脸色苍白。文浩赶紧上来扶着季珩,“爷,让桃花在这里守着吧,您若是再不好好休息,恐怕也没命继续照顾王妃了。”
季珩扯出虚弱的笑意,“你现在胆子倒越来越大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由着文浩扶着他去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