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昌侯府倒是气氛友好,毕竟齐国公府还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也就暂时出不了侯府罢了。
齐国公府派人包围寿昌侯府,无非是忌讳杨迁的户部侍郎身份,担心他要去给隆泰帝通风报信,索性先下手为强,把侯府女眷率先扣押了。
京禁卫与禁卫军不是吃素的,当接到齐国公府造反一事后,很是快速地兵分几路,拯救人质。
杨韶元提前给萧越透露消息了,道齐国公府有异动,望调兵遣将。
——齐国公府但凡不闹这一出,还真的不好说能否东山再起。
萧越对此非常重视,派遣封奕与荀致清调兵,分别看住齐国公府与保护寿昌侯府。
寿昌侯府出了事,荀致清当下三下五除二,将一众反贼擒拿归案,那飒爽英姿,唯有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可知一二了。
杨迁丘氏见寿昌侯府危机解除,松了一口气,赶紧过来谢过荀致清。
荀致清平静一笑,“奉命行事,无需多言。”
奉命也只能奉了定宣王的命令了,杨迁心中一叹,面上依旧诚惶诚恐,“荀将军英勇当先,臣敬仰叹服至极,此次侯府危机,有劳将军出力。”
荀致清是从三品飞虎将军,比封奕的骁勇将军低了一级,但谁也不会瞧不起荀致清封奕。
谁让他们听命于定宣王,且天子信任的将领呢?荀致清还替天子掌管着只听从于他的骁骑营。
不比京禁卫禁卫军和西山大营等兵力部属,骁骑营真正意义上是只属于隆泰帝一人的心腹部队。
骁骑营的选拔非比寻常,能够进去的人,祖辈父辈无一不是忠烈之士,换句话说,这些人是功臣孤儿,自然是不一样的。
骁骑营是宪宗专门设立出来安抚这些功臣遗孤的,却不想隆泰帝将其发扬光大,反而成为了一把锋利的宝剑,一剑封喉。
荀致清是女将军,本身不比朝堂上那些文臣武将容易立足,女子的身份天然使她招惹非议,即便是现在她屡立战功,可暗地里嘴碎的人依旧很多。
当然,荀致清前程似锦,碎嘴的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荀致清也心知肚明,直到现在她只跟那些军营中的将领士兵来往较多,和京城这群老狐狸倒是关系平平,过得去罢了。
正因如此,隆泰帝比一般人更信任荀致清,任命她为骁骑营统领也是看中了她这一劣势。
换做别人,隆泰帝或许得提防他有什么小心思,但荀致清不同,除了隆泰帝和定宣王萧越,她无人可依。
寒门出身,还是女子,荀致清选择的道路本身就比其他人更加艰难。
杨迁看得多,想得也多,官阶上他确实高了荀致清一等,但论天子重用,他远远不如荀致清。
对荀致清,他是客气有礼的。
荀致清手中的银枪染着鲜血,背上的铠甲也渗着血,刚刚经历了一场混战,敌人放了冷箭,她一时不防,中了一箭。
即便如此,她神色灼灼,飞扬自信,“杨大人有礼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京城出了乱,致清当然有义务去保护京城的。”
杨迁作揖,“荀将军这次又立了功,老夫在此给荀将军贺喜了。”
毋庸置疑,荀致清可能会升官封爵,面对天子跟前的大红人,杨迁又如何做得到心如止水不闻不问?
荀致清扯了扯嘴角,“借杨大人吉言了。”然后回头看着士兵,高声命令,“我们去齐国公府,支援骁勇将军。”
“是。”
一列秩序良好、排列整齐、军容严肃的士兵们随即有序地跟着荀致清离开。
临走前,荀致清还说了一句话,“杨大人,致清代大将军给令爱杨六小姐问个好,上次她送过来的九福斋的糕点他很喜欢,杨六小姐有心了。”
杨迁闻言,讪讪一笑。
以前不受重视的庶女如今是得了贵人的眼,眼看着是前景大好,可他的心,一日比一日紧张。
要是被人瞧见了,被人认出来了,那他和侯府可就麻烦大了。
思及此,杨迁决定,今天晚上单独找蔺姨娘谈谈。
不管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面上杨迁反应平静地谢过荀致清与萧越的关心。
等荀致清一走,杨迁对丘氏说道,“夫人,你去叫小六来一趟书房吧。”
“去书房?”
丘氏吃了一惊,书房杨迁素来不肯让侯府女眷靠近,就连昔日得宠如张姨娘母女,书房都不允许靠近半步。
而现在,杨韶元一个外室生的庶女竟然可以出入书房,丘氏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说服得了自己相信对方区区庶女不足挂齿了。
丘氏的反应,杨迁看在眼中,但他没解释,只是又强调了一句。
他必须好好和小六说一说,侯府绝对不能在他手里出事,小六……以免日后大难临头。
丘氏平复了心情,神色淡淡,“妾身这就去办。”
丘珊珊失踪,本就让她挠心挠肺,现在多了一个不好惹的杨韶元,丘氏的头疼得厉害。
“宇哥儿近日读书,可是得了先生的赞赏,用功读书是好事,你得好好看着宇哥儿,别让他病了。”
杨迁对杨平宇这个嫡长子是十分重视的,更别提,他才得了两个儿子。
杨平度还太小,生母也就姨娘出身,暂时难当重任,杨平宇不同,正室嫡出,读书有天赋,性子沉稳,没有沾染了那些纨绔子弟的坏毛病,确实是一个好苗子。
一谈及自己的儿子,丘氏脸上的笑容立即灿烂了许多,她笑道,“宇哥儿近日写的字帖得了先生的夸奖,说他练得不错,有柳骨风范,而且,他的策论写得也好,谈的是治水,纵然是夸夸其谈,胜在角度新颖,先生看见了,很是高兴。”
杨平宇是侯府公子,还是丘氏的儿子,寿昌侯府给他寻找的先生自然不同一般,启蒙时在学堂教书的先生乃是前任大儒的学生,文采风流,傲骨铮铮,志不在仕途,除了撰书教书,清流学子都十分敬仰。
寿昌侯府借了老太爷对这个学生昔日的一饭之恩,才请到他给杨平宇启蒙教书。
等杨平宇学成考入国子监后,这个学生自是功成身退,回到家乡里了。
可想而知,杨平宇的才学即便不是第一,可也非末流。
杨迁满意地点了点头,“宇哥儿争气,以后,说不定我们侯府可以出个一品大员。”
这年头总归是重官轻爵的,杨迁这个寿昌侯轮到杨平宇身上,肯定要降一级,变成寿昌伯的。
对爵位,杨迁还不是特别看重,毕竟不能掌握实权的贵族,也就名头好听而已。
只要杨平宇争气,即便不能袭爵压根算不了什么,甚至可以比寿昌侯府更加风光。
丘氏一笑,“宇哥儿必然会撑起侯府,使侯府越来越兴盛。”
天底下的父母要的无非是光宗耀祖,子孙满堂,儿女孝顺,平安喜乐。
“嗯。”
……
当被杨迁叫到书房时,杨韶元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叙父女情肯定不是,这么久了他也没有太关心过她,那么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是公事公办了。
萧越托人送进来的口信,杨迁估计是警铃大作了。
杨韶元似笑非笑,蔺姨娘和蒋江氏藏着秘密支支吾吾,杨迁呢?是不是也知道这个秘密?
她究竟是不是侯府的小姐?
带着重重顾虑,杨韶元踏入了书房,书房外面是杨迁十分信任的管家守着。
杨韶元见状笑而不语。
甫一踏入,杨迁便开口了,“小六,你与定宣王可是十分熟悉?”
萧越或许在别人眼里光风霁月,权势滔天,但在杨迁看来,此人心思深沉,心狠手辣,万万不能随便靠近。
要是杨韶元认识萧越,还与萧越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那么,杨迁得考虑一些事情了。
杨韶元坦然说道,“父亲,定宣王是何等的人物?怎么会和我这个小小的侯府小姐熟悉呢?”
熟悉如何?不熟又如何?她跟萧越之间的关系,还轮不到杨迁指手画脚。
面对杨韶元的装傻充愣,杨迁皱了皱眉,“小六,你不要撒谎。要是定宣王对你不熟,又何必拜托荀将军给你带口信问安呢?”
仔细算一算二人的交集,当初戎族暗探兴风作浪,杨韶元危在旦夕,是萧越出手救了她。
然后,杨韶元才天天托人给定宣王府送去九福斋的糕点,彼此看上去好像因此有了联系。
不过……
杨迁眯了眯眼,定宣王是何等眼高于顶,武铭城大将军还在世时,曾经想给萧越定亲,却不想被萧越一口回绝,说大丈夫当效仿班定远(定远侯班超)立功于异域,北境未定,何以为家?
颇有历史上那位骁勇善战的名将的豪气,武铭城正是看中萧越这一点,才没有继续给他定亲。
萧越至今没有王妃,不是没有人想过给这个定宣王送美人滕妾的,然而,萧越要么打包送回,要么是扭过头给这些美人滕妾找了人家嫁过去。
如此一来,压根就没有多少人敢给萧越送美人了。
——他确实怜香惜玉,但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杨韶元长相确实漂亮,但如此就可以让阅人无数的定宣王看上,未免太小看这位名扬天下的战神了。
杨韶元嘴角一撇,“定宣王感念之前女儿送去糕点的事,这才拜托了荀将军问女儿安。父亲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开什么玩笑?萧越跟她清清白白的关系,咋还被杨迁误会成情人关系了?
“这……”杨迁对上杨韶元坦坦荡荡的眼神,一时无话,只能语气生硬地提醒她,“小六,那定宣王终究跟你不是一路的,男女授受不亲,传出去了,你的名声就糟糕了。”
萧越是男子,这种事放到他身上,顶破天被人议论一句风流韵事,反倒名声无碍,不像杨韶元是闺阁少女,世道待女子要求较为严苛,这种事落到杨韶元身上,毋庸置疑会被外人骂一句不守闺训。
杨韶元挑了挑眉,“女儿明白。”
萧越委托荀致清给她送口信,端的是光明正大,提的都是明面上的来往,还是荀致清说的,反而不容易被人误会什么。
杨迁继而又道,“小六,你是侯府千金,日后亲事自然有侯府替你操心,为父不会轻易把你嫁给那等人面兽心的人。”
好端端的,提起婚事,杨韶元心中一跳,果不其然,下一句杨迁就说道,“京城里名门贵女无数,淑顺郡主和顺郡主她们都是一等一的,她们与陛下关系紧密,不像你,到底是大臣的女儿,容易吃亏。有时候风头过了,反而易招人眼红。”
言外之意,那就是杨韶元这阵子太招摇了,早已经得罪了和顺郡主淑顺郡主这些贵女。
杨韶元只觉得好笑,她前世倒是不显不露的,但结局又如何呢?杨芸玲肆意践踏她的人生,致使她死不瞑目,那个时候,杨迁又在哪里呢?
哦,早已经落进大牢,无能为力了。
她自认从未亏欠过人,为什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说白了,就是自己太弱小了,才能肆意被杨芸玲这等人欺负践踏。
她重来一世,为的就是报仇雪恨,不再让自己和蔺姨娘重蹈覆辙,为人轻蔑。
杨迁两辈子为她做了多少呢?生命垂危时,他在他人处,她大病初愈,他就一句话也不问。
她未质问过杨迁是否尽了为人父亲的责任,他倒是好意思,指手画脚她的人生。
“父亲,”杨韶元面色一冷,“当初是纳兰家二小姐要女儿表演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回之。女儿如果出丑了,丢脸的不是寿昌侯府吗?女儿确实不是父亲疼爱的女儿,但父亲不能厚此薄彼,二姐姐她们也都出了名,为什么父亲不责怪她们,反而怪女儿太招摇呢?”
对杨迁,她已心无挂念,可是,杨迁的厚此薄彼,老是令她火大。
“因为她们才是父亲的……”
话说到一半,杨迁忽然打住不说了,神色尴尬。
杨韶元挑了挑眉,“她们才是父亲的女儿,而我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