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熹有些糟心,“我的天,明明差一点儿就可以离府的。”
她依着丫鬟们裹上缀着羊绒的毯子,拢在脖子处的青葱指尖泛白,一路上步履匆匆向回走,腮帮子慢慢不再打颤。
今天狼狈至极,可谓是达到了此生巅峰了。
几个迎过来的婆子塞来几个暖炉,快步带路的同时劝道,“姑娘若这般回去见人,给世子落下个苛待女子的名声怕是不太好,宋姑娘不必惧怕,且由着奴婢们来便是。”
“可是要去咸若居?”一个丫鬟道,“咸若居那位……”
一簇人路过水榭之外,娇笑声如玉珠落盘一般传开,宋知熹讶异地抬眼看去,见一个纤细窈窕的人儿侧着身子静静地站在那儿,她微抬下巴看着天上的纸鸢,桃腮带笑粉面含春,
见宋知熹看得有些呆,一个身穿红褙子的小丫鬟乐道,“这便是府里咸若居的那位了,她是世子爷几年前就带回来的舞姬,唤作婴姬。”
宋知熹扫视一眼自己满身的狼狈与俗气,还裹得跟个肉粽子似的,自叹莫得办法,那人清绝的气质当真让她自愧不如。
另一个丫鬟俏生生地插嘴道,“世子特地给她赐了一座院子,能得如此专宠,可见甚得世子爷的心呢。”
红褙子的丫鬟问道,“香梅姐姐,她身段好,舞姿定是不凡吧?”
唤作香梅的丫鬟一脸自豪赶忙回道,“我去世子书房送茶点时,还有幸瞧见过,她跳舞可好看了。”
这……呃,呵呵,什么舞竟还要在书房跳?
宋知熹被冷落在一旁尴尬地笑了笑,见两人似乎说上了瘾,貌似完全把身边这个粽子给忘了。
“干哈呢!”姚嬷嬷一来便看到这副场景,气得肉褶横生,“磨磨唧唧没个正经!要是把人家冻坏了仔细着你们的小命儿!”
……
见她进了落地窗,姚嬷嬷便先行离去,留下几个脸生的几个仆妇与丫鬟,快速入内关上了房门。
屋内暖融融的,是不久前撤下的地龙重新烧了起来。屋里有一方不小的软塌,且有用茵褥铺设在榻前的台阶上以表示阔气,榻上摆着崭新的重明枕。
仆妇道,“姑娘先褪了衣裳,奴婢们立刻就能准备好热水与替换的衣裳。”
她脱下毯子,待褪了鞋履与衣裳,只着一件单衣坐在桌边。桌上放置着一本札记,封皮标明“捕鹤录”三字,她顿时起了几分兴趣,见四下无人注意便偷偷翻开,结果刚翻开一页便自乱了阵脚。
本是煞白的脸如同火烧云一般滚烫!
她颤巍巍地抓住了衣领。
端着衣物的仆妇看见她这副神情,安慰道,“宋姑娘不必惊慌,这间屋子外头无人敢进,奴婢几人也是头一次来,所以不会有人瞧见姑娘更衣后到四处嘴碎。”
“为、为何?”她眉心一跳。
“这是世子爷的卧房啊,若不是宋姑娘得脸,奴婢也是不可能来的。”
婆子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乍响在她耳畔!
非但放那等掩人耳目的书,还要她在这里更衣?这简直就是作践人的癖好!
她性情向来随和,今日第一次端不住了。饶是她再理智,也是有这个年纪的脾气的,起初留下还有点儿郁结于心,这下子她更是憋火了,三步退开偏头道“不穿!”
几个仆妇互相对视一眼,绷着脸就走过去摁住她打算亲自上手。
“不穿!”
一瞬间推推搡搡让屋内乱了套,鸡飞狗跳一般的喧哗声传出来,打破了院子里惯有的平静,外头几个胆大的丫鬟凑到门边偷看,顿时拉着几个家丁跑出了院子。
“我说了不穿,再逼我可动手了!”宋知熹胡乱推搡着,仆妇们顶着乱了的头发狼狈不堪,仍旧铁了心要给她换衣裳。
“这是在我府里,她跟我摆什么谱?!”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大,男人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愠怒。
“世子爷来了!”像等来救世主一般,屋里的仆妇们眼睛顿时雪亮。
“我穿我穿!”宋知熹抓过扔了一地的衣裳,快速套在身上的同时使劲儿朝她们摇头,
意图求得仆妇们的宽限,她这衣衫不整绝对是见不得人的!
到底是向着自家主子的,仆妇们赶忙刷拉一声拉开了房门,扶着脑袋上堕乱的发髻踉踉跄跄地退下。
“在我面前,收起你的大小姐脾气。”修长的腿跨门而入,凌厉的声音不怒自威。
周绪呈也是恼了,自己先是大发善心助她入宫,而后又对这女子的隐瞒宽容再三,甚至偶尔起了玩弄之心,他本不甚在意那些所谓的实情,只因他想知道的事情,用不着威逼利诱的手段便唾手可得,全在于他想或者不想。
看她浑身湿透多有不便,想起他卧房里昨日的地龙才刚刚撤下,便叫人带了她去。
在他府里,没人敢胡乱嘴碎,所以谈不上避嫌。
方才他在前堂阅览卷宗,没成想这女子占用了他的卧房还如此嚣张,以抗拒更衣为由,竟还叫丫鬟闹到他跟前来了。
怎的不放肆?!
全大理寺的人都不敢这般与他甩脸色,呵,她可真有能耐…
……
贴心的关门声,在偌大的屋子里引人浮想联翩。
“我看你一切都很好啊。”周绪呈迈步走近,眼神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她,“这么着急引我来,是想通了么,想要与我说什么?”
“你知道,”他走过她的身侧与她擦身而过,“欺瞒我会是什么下场。”
声音在身后冷冷传来,宋知熹握紧了拳头。
果真,该来的还是来了,逃也逃不掉。
不过……
循着他似有意或无意的视线瞥去,墙上挂着的是一柄已开刃的剑。
“就算我不说,你又能做些什么?倒不如各自来个痛快。”宋知熹闭眼扬起下巴道,“你知道,怎样死会最痛。”
尽管看上去大义凛然,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已经冒了薄汗,暴露了紧张的端倪。毕竟在极有可能面对死亡的时候,身体的反应终究比心来得实诚。
两人咫尺之间静得可怕,等待间的恐惧使她几近崩溃。
他眸色幽暗,声音怒意转冷,“我确实知道,怎样能让你最痛。”
腰间一紧,宋知熹慌忙扶上缠勒在腰际的双手,意图掰扯开那紧实的束缚,却是突然又感到脖子后一凉,衣领被从后方扯下,他的朱唇立刻凑上她的后颈。小衣缠在薄颈上的系带被咬开,她察觉衣内的松动,哪里还管得了腰上的束缚,赶忙俯身用双手挡在身前。
失重感猛地袭来,便是被他拦腰提抱起,一扔摔在了软榻之上。
眼前如黑云压城一般,她赶紧别过头去,电光石火之际,二人仅仅唇角擦过,他的鼻息最终只是滞留在了她的耳根之上。
“你别这样,我有点儿窒息。”宋知熹惊得大气不敢出,手指深深嵌在褥子里,因紧张用力,指尖肉眼可见泛了红。
“吓唬你的。”他温吞道,手指却不自觉地用了力,缝在她衫裙上的子母扣骤然脱落。
“这……还真不是故意的。”他看着她此刻真实的怯意,温声道,“不赖我。”
说着还不经意地滑转起了她手腕之上,那只石榴红色的绞丝镯子。
在他看来,之前二人种种交涉,她所流露出对他的敬意与怯意都是她的佯装,方才轻佻的行径,不过是为了试探,她到底有没有真正怕过他。
只是当她此刻真正露怯的时候,他却有点儿于心不忍,自己貌似是有些过了……
男子难得的温柔让宋知熹有点儿不知所措。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
周绪呈光风霁月般起身,整理着衣袖朝她道,“我问你……”
“周世子,时候不早了,”宋知熹的心有点儿乱,说是心乱如麻也不为过,她起身低声道,“我想回去歇息了,可好?”
她垂着脑袋,看不清任何情绪。
良久,他低声回话,“没事,宋府那边已有人知会,隔院厢房还空着。”
“明早送你回去。”他一字一顿道,“信我。”
这一夜,月有重明,福祚相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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