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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望璋(四)(1 / 1)

话说这个时候的李淙,早就已经以更衣的借口离席而去,对那位不速之客的嫌恶就差摆在了明面上。

直到他再次露面,脸色才稍微拧得好看了些。

“二君以瑰异之质,实负经世纬略之才。”李淙举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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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声脆响,贾风扺掌,“最后,宴会在关内侯这个高度又略显草率的点评里,差不多圆满告终。”

说到这里,几位东家早就已经发觉了事情的端倪,听到大东家明显话里有话的语气,直觉暗示着,实情定然没有这么草率。

像是应证一般,贾风摇了摇头,最后一句话,着实让在座的每一位惊得面面相觑。

“只是,那个时候,孙漕并不知道,这样一场望璋宴,实际上,是关内侯在为自己的准女婿铺垫人脉以前,扬名才华所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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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旋推门的时候,祺之的脚下还有些飘忽。

连廊上的俊秀儿郎三两而聚,香袋容臭的余味紧紧地巴在过路人的身上,眼下,绕在鼻尖撵之不去,这些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方才这些议论者口中的揶揄与讥讽。

“真是喧宾夺主没半点眼见,自己随心所欲却害得宴主心烦意乱。”

“好在襄兄的风采也能与他当仁不让……”

“还别说,若不是有几分才干,还真没这一等一搅局的功夫。”

“……”

尽管宴会的题场层层递进,但提升的难度不至于像席间突然闷声的人数一般跨度这么大。

他并非没有过半点疑惑,只是眼下,这疑惑抵不过现在的后知后觉,来得更让他滞涩。

先前的怪异感再次攀上心头,回过味儿来,又慢慢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他怎么知道,看似欢宴群僚与宾客的李淙,实际上是在为他的准女婿做庄?

柴-子-襄,柴襄。

这个被他们奉在口头的名字,他含在嘴里念读。

这样一个被优渥与繁礼衍养出来的骄子,身边生来就会有各方良逸俊友环绕追捧,随着年龄渐长,就连岁月也略有偏袒地,在他的身上镀造了一层让人移不开眼的丰朗。

这样的士族子弟在各大郡州比比皆是,他也领略过不少,然而,向来都不屑于这些所谓的士族子弟的他,这一刻,竟没有任何嗤笑的想法。

往常的鄙夷或是嗤屑,头一回,在这般沉静的情绪中再没有丝毫行将萌生的迹象。

祺之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眼。

当一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在与桀骜的较量中终究败下阵来。

他通透地认得,那个生命,根本就是一个他生来就无法触及的、无法插足的存在。

“孙大兄。”

一步将要越过石几旁的玉树,有人喊住了他。

竟是……子襄?

那人立在方才他站过的庭阶上,隔望过来。

从李淙身边回来寻他的时候,柴襄也曾犹豫,宴会上他报字不报姓,显然是没有和人进一步结交的打算。

心中的踯躅甫一落摆,到头来,为了不留遗憾,他还是叫住了他。

其实,当此人以几个知名世家冠上的名号作喻言志时,他就已经猜到他的姓氏了。

乐安世家,亦是孙氏。

见他转向自己看了过来,他试探着,许是因为歉疚,语气蒙上了一层小心:“仁兄的才华在我之上,姑且称你一声大兄,不会嫌我套近乎吧?”

那人依旧卓然而立,半晌无言。

柴襄同样端详着他,只是手心已悄悄蒙上了一层细汗。正当他准备难堪地一笑了之时,那人将身子彻底转向了他。

非但未显迁怒,反而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与之前孤傲所不同的、难得的纯良。

只见他轻轻点头,温声,“某,孙漕,字祺之。”

——此后,二人在道义上一拍即合,相与莫逆,结为知己,多日形影同斋,于常棣葱郁之时欣然拜别。孙漕慨然而笑,告辞一声并承诺此别以后,定当一展宏图抱负,再见之时,非有所作为则不相认也!

时年已至岁暮,他苦旅跋涉,到了蒲昌时已经染了一身风雪,驿站有暖汤沃灌,热面蒸蒸,裹衣里的冰渣子融得滴溅在地板上,眸含兴芒的少年不曾感到疲冷。

想着既是过府拜会,初来乍到也总得得体些,于是在上门拜叩前,他特意将自己拾掇得体面些,可那府门甫一见他,逡巡一眼,以没有信物为由不予通传。

他连官师的面也没见着,便被一伙人扔到了荒废的庄子上。

顿觉齿冷的他,别无依傍也只能暂且搁住。

最后等来的,却是那位与叔父曾有故旧的官师因仰仗官位渎文贪墨,被革职查办,流沛偏地的消息。

衙役官兵奔走抄家,一批豪官落马,引得满街唏嘘观望。

这非但没让他有一分一毫被昭彰正义所眷顾的快感,反观此刻,沉淀数日的濩落情绪在这一瞬间轰然决堤。

理智告诉他,现在自己应该为以后酌量些什么了,可他推开了柴扉,像是还未从这场乌烟瘴气的霍乱中平复过来,凝着身形,没有丝毫要动的迹象。

这并非是什么末路穷途,而是一种最初的意气与信念被突然浇灭后,那一瞬间在大脑里充斥的空白。

半月莹空,清冷的银辉照得石阶下的积水几近空明,唯有青藓与荇草,姑且为庄子添上了一笔湿滑的灰绿。

半年拮据的生活没有击垮他,可任他一身遒劲傲骨,也终在生命中片刻的落寞里惶惶不可安。

他回屋倒了一壶冷水,引颈喝完,唤起味觉的苏醒。

他忽然,很想找他倾诉,听自己骂几句浑话、发一发牢骚也好。

如果还能安慰他几句,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那个人,他会愿意让一个失信之人将自己从睡颜中掰醒,莫名其妙地、粗鄙地来扰他清梦吗?

执卷叩问的一切都在寂静的夜色中被吞没,如消了音一般,不会等来答复。

漏夜,在提笔落墨的无数个瞬间,任他苦思纠缠了这个问题无数遍,思路仍是渐渐拧成了一团打不散的乱线。

孙漕眯了眯眼,压住手腕,悬笔一绝,洇透纸背的“敬颂冬遂”四字立刻就被勾销。

非有所作为则不相见,昔日立诺侃侃,锻造成了比他还要倔强的枷锁。

要炸了。

他低喝一句,突然闷声抽腿踹向桌角,蛮横的力道在灰白长裤的紧收下更加迸发,又即刻收力。

静默了片刻,他认命地弯下腰杆,收拾起桌上自己作的一片狼藉。

“但闻君声,潇潇而笑——”

不管当时,这句话其实很可能并不走心,他只认识到,于他来说,有些意念,从一开始就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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