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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望璋(六)(1 / 1)

柴襄觉得既意外又荒唐。

而当这明朗隽玉的脸容配上焦灼凌厉的视线,在这种违和的巨大反差感的支配下,于旁人看来,就如同身处一片已经毁于兵燹的净水青峰前,极易心怀偏见地想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如此郎君,眼下竟能被激出了这样的神态——那么,他见到的这个东西,应该和一团糜烂的浑肉没有什么区别。

滑稽的是,电光石火之间,饶是孙漕本人也这么想了一遭,他嘴唇翕动,却仍旧没吐出半个字回应。

“抱歉,我的手有它自己的想法,既然已经毁成这般,那便不能再让你装帧起来了。”

柴襄说这话的时候,都没再施舍给满地的碎纸哪怕一个眼神。而咬住的装帧二字,结结实实地撞入那个至始至终,都保持正襟跪坐之人的耳中。

二人虽同居同斋,可是到底各有各的生活圈层,更何况柴襄要随从李淙在郡地转圜,两人一同出入的时次,便不再比起初频繁,虽然孙漕外出拜学奔走时,柴襄少不了抽身去替他垫补过人情,但背后就是另一回事了。

几个郡君长官因他得罪过关内侯,时常对他打压施威,甚至少不了拈事儿构陷。他心知,自己已陷入一个困囿的境地,困囿于这纷繁勾连的营场中,可越是如此,他展露锋芒的勃心,不减反增。

日前,通州知府连乘旭落脚临清,他心绪急转变通:既然有能力投其所好,那么对方变作起落的跳板也未尝不可。

窗外夜色更深,方才一段叱声过后,室内再次陷入僻静,明明隔得不近,对方绵密的呼吸声还是清晰可闻。

孙漕扫了一眼跟前残破的砚纸。

《铭奏志华序》写的是什么,他是最明白的,

孙漕也认,以自己那篇文章冶荡不堪的程度,对一个从门正风清的士族里走出来的儿郎而言,说是污了他的耳朵也不为过。

自知没有争执的理由与必要,孙漕忽略了对方话里的嘲讽,待柴襄好不容易将一口气喘匀了,他讷讷开口:“你不会懂的。”说完,就漠然地挺直腰杆,起身。

只是膝盖骨刚支起上肢,人就被一只手按住后颈生生给压了回去。

孙漕下意识抬手搭护着脖颈,原本绷得一脸冷漠的表情此刻终于裂开了一丝意外,与此同时,又听跟前的人启齿。

“孙漕,这么一句话就搪塞了我?”

柴襄揶揄一笑,这笑却着实让孙漕一惊,有些看不分明。

“将满腔的苦水怨气自己吞吃入腹,不与他人口舌争辩,再砌起一面城墙把自己隔绝在外,就能不牵涉他人……连自己都觉得特别感动是不是?”

柴襄道。

“面对他人一迭迭叱咄不改神色不以为意,是不是让你拥有一种天地间唯我独醒,仅我茕茕孑立且无人相吊的孤清感?”

“自己的思想深度无人能及,与旁人交谈就是在白费唇舌。横眉冷对世俗音,是不是给你一种特立独行的优越感?”

慢慢地,柴襄单膝蹲地,抬手将食指反转,指向了他自己。

“而像我这种享受过侯服玉食的士族子弟,还达不到那么崇高的境界没有那么渊博的思想足以体会到你的苦楚,理解你的处境,对不对?”

“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什么的陈词滥调或贫民日常简直俗套不堪,不值一提,唯独自己的经历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苦绝史册……”

话音落地,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孙漕,无奈地直起身子,拿捏着语调,又补了一句。

“至于区区柴襄,原来,并没有那般能耐与我并齐,终是我孙漕高看了他……”

柴襄话音陡转——“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不曾!”几乎是同一刻,孙漕失声否认。

他不明白,这个人是为什么,又凭什么胆敢这样煞有其事又把握十足地还原他的语调、他的心理、他的所思所想!

哪怕定力再高的僧侣,一朝被赤臝臝地揭穿也会羞愤难当,他也不能免俗,所有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矫情在一瞬间被人看透,让他再也撑不起自己这桩台面。

这个人这般揣测他的心理,替他解说,他都姑且敢认。只是听罢最后那几句,孙漕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就吼了出来。

可是……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紧接着,抬头,平视上这人清澈又难掩失落的眼神。

如此一来,似乎正是佐证着,自己的酸涩酸楚,他应是明白的。不但明白,而且深知他这些日子以来自我压抑的轨迹。

先前那句“你不会懂的”,像一个堂而皇之的笑柄,此刻抽得他的脸生疼。遮挡在案底的指节微颤,似有暖意漫过了四肢百骸。

孙漕腾开地方,柴襄坐在了书案对面。

见孙漕抿唇沉吟,明显有反思受教的自觉,

柴襄眸色稍缓,料他只是一时冲动才背弃信义。

“你若嫌我在布施恩情,便不妨直说,我并非是那种听不得批驳的清高之人。”他的脸上恍惚滑过几分颓唐,“孙大兄,我只期望你知道,敞亮话,我柴襄听得起。”

“至于关内侯,不敬地说一句吧,他年事已高,心性难免多虑了起来,而你被他刁难,根源在我,你们的渊源说起来,我也算难辞其咎。”

“不过你不必担心,等我成亲了,一切都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到时候啊,咱柴孙两家可就是世交!”

只见一直相对静默的孙漕忽然眉骨耸起,前额上已经布起黑线,意有所指道,“他私德败坏,又能养出什么好门风。”

柴襄一怔,听这语气,这才搞清楚他郁闷的症结所在。

深知他与李淙互不相容,柴襄苦笑两声,见人貌似不买账,才渐渐正色,叹息一声,“孙大兄,我们二人事,二人毕。也不必这么说吧,你这样,又让我何堪啊。”

一个是祖父认的准岳家,一个是亦师亦友的知己,他这么说,又把他置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笑眸若朗星,“门风什么的你是多虑了,李家姑娘……还是很好的,若平白受了你的迁怒那可就冤了啊。”

像是把话谈到了死局,柴襄见天色也不早了,自己也疲惫,便劝他早些歇息。

“我知道你眼下难处。但扪心,还是要留有一道底线才好。”他收拾起地上的碎纸,临走前郑重地朝他点头道,“这次,你没得选。”

最近几日正赶上浴佛节,门第多施粥茹素,柴襄也清瘦了些许,但毕竟身量在那儿,根骨板正,再是单薄,也不至于弱不禁风。

斗方室内,孙漕温柔地,将那道疲惫的身形尽收眼底。

他还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腰如约素的人,倔强起来竟然也能这么决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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