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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望璋(八)(1 / 1)

老庄头年前丧了儿子,并不清楚个中牵扯,只以为说破了也不算个要紧的实罪,只是那人运气太背触了某个高官的逆鳞,便时不时给那可怜的郎君送些饭食。

可甫见庄子上突然来了这么些气势逼人的人,胆儿一虚就跑得无影无踪。

躺了半个多月的孙漕,慢慢睁眼,似是才悠悠转醒。

小半月的牢狱之拘,冷湿的寒气蛮横地钻入骨髓,明明都瞧他似要病死了,狱卒竟还能有心将他弃置在这僻远庄子里。

听着愈发近了的脚步声,他眼睑低压。

果然,终归是等来了。

夺名而已,事既已尘埃落定,他便再也无关紧要。于他人看来,反正在这偌大的临清郡,他已是没有半点立足之地。

汲汲营营抵不过刻意的打压挤兑,往昔所有识交所有铺就好的门路全部化为泡影。

他精力耗尽,眼皮睁开不过半晌,又再次垂下,只留一小片视野。

有铜屉被拉开,“哐当”一声,脆生生如碎玉投珠接续落地。

阳光穿过下坠铜钱的方孔直直打在他的眼里,滚烫得要洞穿他仅有的最后一层遮掩。

这是对天下文人士子最大的羞辱。

“盘缠都为你留好了,你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最前端,一身侍卫长打扮的男人似拿捏着一切,信口笑道。

他才出狱不就,如今又来赶人了,好将他驱逐出临清。

早在那晚骈文被人撕了个彻底之后,他便断了投人举荐的念想,而所谓的“赃文”,不过几篇他早已作废的陈烂弃稿而已,竟也值得这些地方仕官们揪着不放。在眼下这种境况里,他竟是萌生出一缕可笑的念头。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明堂上,官吏罗织起罪名来的熟稔劲儿,再配上神鹿和海纹图案的官衣,真是忍不住赞一声官威赫赫。

话在喉间打了个转,他目视那个男人,“李家无所不用其极,我等后辈体会深切,实在要赞一声好手段。”

男人捕捉到,他能猜到是李家所为,但说话时神色居然能做到没有半点怨怼,不禁满目幽色。他非侍卫实乃家臣,眼下更加笃信家主的忧虑从何而来。

“某只是想不到,在这转圜了半年有余的他乡,最终竟还是要靠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接济才得以苟活。”孙漕侧目,“不觉惭愧。”

此话一出,小卒们这才记起方才门口那个逃走的老庄头,再打量起木榻上落魄的郎君,都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说是惭愧,但这些人也不傻,哪里有人会信他都这般景况了会心生惭愧?何来惭愧?不过是失势后的人的拐弯抹角地牢骚抱怨罢了,他们见得多了,也不会蠢到真以为他是个软和人。

男人眯了眯眼,当初在牢狱里对他施威时,还不见得此人有这么好的脾性相与,眉眼的戾气还让他记忆犹新。

虽心疑不知何时,这少年已经学会低调地藏起了情绪,但不过计俩一二,还骗不到他。

一行人作势离去。

“敢问李氏李淙,对我等读书人是否都不曾留过半点体面!”

众人背地里唏嘘:到底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瞧!这不还是装不住了沉不住气了吧!

适才还掂量着分寸与他们较劲,做派怎会变得这样剧烈?

陡然一句凌厉喝问在身后兜头罩面地袭来,男人身子忽地怔愣,收起满脸嗤笑,下一瞬惊觉却是已然来不及制止。

“休要损关内侯清名!关内侯惜才礼贤,襄小郎君便是出自他的门下栽培,襄小郎君,你可知晓?!若不是你的污名牵连,也不至于遣他去外郡——”有人先行回道。

侍卫长暴戾恣睢急忙转身喝止打断了话:“如你这般自诩清正的读书人不知凡几,放你自行离开,已是给足了你体面!”

屋里,那儿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静默无言。

缠绵病榻,数日挣扎。

他睁开迷离的眼,恍惚回到望璋宴散场那一日,阳光温煦醉人,他正于树荫石桌旁独自小憩,那是初来乍到的他,姑且掩藏自己孑然无力感的独处。

只是无意间瞧见,那人披着雪白的鹤氅,与勋贵子弟结群而立,在周身贵气的佐伴下,亦是半点不落下乘。

他们在交谈些什么,那人语速随和,一人将长臂随意地搭了在他的肩上,许是溢美之词过耳,孙漕目光所及之处,那人睫羽微垂,谦虚似的笑着摇了摇头。

泠泠玉骨脱于世,郁美风姿,断不过此。

他陡然清醒,怎能因自己与他才有了些许交集,就差点忘了,他从来都是与他们一般无二的世家子弟啊。

清醒不过片刻,错愕间,却见那人沐着煦光,含笑向他走来。匀停分明的手指,在他呆滞的眼前缓缓张开。

毫无保留地张开。

他看着他温和的眉眼,一时竟看得发怔。

许是怕人等久不耐了,他不作多想忙伸手回应,却又僵在咫尺。

泥点。

他分明看见,那人雪缕质地的衣摆上,沾染了一小处细细的泥点。

他忽然回忆起,临清的清晨,经久别后,他在他府门前踌躇,意外相逢时那一回头,所见他鞋履上沾染的泥点。

他这么整洁熨帖的人,连衣衿上的倒褶都习惯性抚平的人,怎能不在乎那处泥点呢,当初招待他入府安顿后,他是立马回房更换了衣裳的。

所有往常未曾在意过的细节被思绪刻意放大,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开始慌张。

随着他的到来,他沾上了泥点。

原来早就预示着,他就是他的污点啊。

许是看出了他的自惭和犹疑,那人苦笑着晃了晃头,再次将手前伸示意,向他点头。

孙漕微微发颤,抑制不住地,温热在眼眶里转圜。

他何来之胆,胆敢忘记,当跋涉远归的少年得以被衾拥覆的那一日,那人洗手烫壶,沏一盏新酿,窥破他一切伪装:“哪是我不让你回来见我,明明是你自己拗不过自己罢了。”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那人见他久久不予伸手回应,遂半跪下来,得以抬起视线平视他,温吞地说,“我知道的。”

只这一句话,他的眼中如水溃堤。

眼前清润的眸子足以融化他心中所有坚冰冻作的沉枷,他的心脏焦急地搏动,似在等待一个待定的抉择。

他唰啦一声从床榻上垂死病中惊坐起。

是啊。

倘若、倘若他不在乎呢?

半个月的挣扎一下子拨云见日地被彻底抛开,他下榻拉开那方他怯怯挣扎不敢碰触的小屉,因起得过急,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待恢复一线视野,他一把抓起信笺,珍重地看了一眼屋外乡野夜色。

是以披衣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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