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淋过雨后宁佑安就病倒了,高热不退,含烟衣不解带地守着他,端水喂药,一夜没合眼。
早晨醒来两人相互依偎着说话,恰好被前来探病的宁母瞧见,宁母叹口气又走了,打那以后再不见有人来赶含烟走了。
而他们的感情好像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发泄与索取。
他们会一同挤在小院里修剪花枝,在厨房里制作稀奇古怪的美食,在草长莺飞的旷野里放风筝。
但宁佑安最喜欢的还是听她唱曲。
是了,她的声音还很好听,如江南绵密的细雨落在心头,是温柔的、婉转的、多情的。
她最爱唱书生与女妖精的故事,故事里女妖精为救书生的性命献出了毕生修为,而那书生却在高中后另娶名门闺秀,将伤痕累累的女妖精忘了个彻底。
每回唱到末尾她都会流泪,微微上挑的眼角缀着泪珠,万分惹人怜爱。
宁佑安将她抱进怀里,温言软语地哄着,眉眼温柔得好像三月的春水。
含烟抬起头亲他,两人吻得难分难舍,一同滚到了软榻间,欢好时她忽然气喘吁吁地问“宁郎,你若是那书生,也会如此薄情吗?”
宁佑安俯身去吻她眼角的泪珠,抖着声音说“傻姑娘,我不是书生,你也不是女妖精,我们都会好好的。”
含烟不再说话,抬臂抱住了他的脖子,抱得紧紧的。
后面她再也没唱过那故事,再唱就唱民间小调,调子轻快悠扬,和她的嗓音、气质完全不符,但也很好听。
宁佑安坐在窗口喝酒,笑着问她“你们楼里还教这个啊,怪特别的。”
含烟抬头望着天边的云,柔柔地笑着,“是我以前自己学的,我们那儿过年就爱唱这个。”
“是吗,再唱一首吧。”宁佑安又倒了杯酒,眼底情绪不明。
两人就这样过了几天快活日子,在外人眼里,他们恩爱极了,煮酒烹茶、簪花画眉,如同一对新婚夫妻。
然而到底是真恩爱,还是真入戏,只有当事人知道。
变故发生在月底。
那时挂在林捎的圆月已瘦成了一把弯刀,光芒极暗,天昏沉得不像话。
含烟手里握着针线,正在灯下为宁佑安缝制衣服,贤惠得一点都不像青楼出来的妓子。
疼痛是从心口开始的,好像被蚂蚁咬了一口,钻心地疼,接着又有一群蚂蚁爬向四肢百骸,她疼得倒在桌前,冷汗涔涔,连针扎进指缝都未曾察觉。
宁佑安被吓坏了,连抱着她让下人去请大夫。
含烟却不许,攥着他的手说是老毛病,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宁佑安哪里肯依,坚持请了大夫,又亲自将她抱到塌上,盖被子、探体温,急得满头大汗。
好像病着的人,真是他的妻子,他心尖尖上的人。
她的病蹊跷,大夫自然没检查出缘由,只开了两副止痛药便匆匆离去。
宁佑安守在床边喂她吃药,替她擦汗递水,一夜未眠,和她照顾他一样。
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和下巴处刚冒出的胡茬,含烟扑进他的怀里哭得厉害。
她说“佑安,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宁佑安揉着她发丝,轻轻叹气,宠溺得要命,“傻姑娘,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她光滑的发丝,轻声问“含烟,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不应该藏秘密。”
含烟张大眼睛,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吗?”
宁佑安点头,“对,一辈子。”
含烟沉默了,抖着手缓慢地擦拭着额头、眉眼间的汗珠,待全都擦干净了才缓缓道“好,我告诉你。”
“我是襄南王派来勾引你的人,他要做一件大事,需要用到宁家。”
宁佑安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波涛翻涌,似乎要把岸边的人拍成齑粉。
含烟莫名有些慌,声音抖得不成调,“你生气了吗?”
“嗯,生气。”宁佑安坦言。
明明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是会不可避免地生气。
含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松松,洇满汗水。
明明不该生气,明明现在她要做的是哭,用眼泪,用那双勾人的眼睛引他沉沦。
可是她就是做不到。
心又开始疼了,痛感比之前还要强烈。
良久的沉默后,她咬紧牙关坐了起来,“那我走吧,反正我们这种人,命不值钱。”
“生气了?”宁佑安握住了她的手腕,似笑非笑,“被骗的是我,你生什么气?”
含烟的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又躺了回去。
对啊,一个以色侍人的妓子,有什么资格生气。
她真是昏了头。
房间里再次响起她软软的声音“我中了毒,每月二十六需要服一次解药,解药在襄南王手里,只有听他的话,我才能活。”
宁佑安偏头看着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含烟,你想我帮你吗?”
“想。”毫不犹豫地回答。
宁佑安摸了摸下巴,好像在沉思。
又是良久的沉默。
久到含烟几乎坐不下去,想要说点什么。
一直望着窗口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抱住了她。长久的寻花问柳并没有掏空他的身体,他的肩膀很宽厚,肌肉紧实,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他说“好,我帮你要解药。”
含烟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特意修心的魅术都没用,就这么简单地成功了?
这时候若对方是个脑满肥肠的丑男人,她一定会在心底冷笑,果然是男人,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她不过留个眼泪、勾勾手指对方就连脑子都丢了。
可那人偏偏是宁佑安。
他有着足以迷倒一大片少女的英俊外貌,有着令人仰望的家世和财力,还有着世上大部分男人都没有的温柔与体贴。
这样的男人,令她沉迷。
甚至令她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与他相守一辈子,如这世间大部分恩爱夫妻一样。
脸颊被人掐了下,宁佑安目光缱绻地望着她,“傻姑娘,问你话呢,是我派人去王府找他,还是你叫他过来?”
含烟回过神来,声音依旧是抖的“我去找他吧。”
她想……试着争取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