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一听说黛玉来接她了,连早饭都不吃,就想跟着黛玉走。
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和黛玉待在一起,听说黛玉已经给她家送了帖子,帖子上说她们是给太上皇做事,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有太上皇的名头在,家里人指定不敢出幺蛾子。
昨晚宝钗请她过去住,替她担心到了林府会不会不自在。
她没觉得啊。
反而听说林府里人口简单,后宅里面就林姐姐一个主子,不会出来一个动不动对她们冷嘲热讽的太太,杂七杂八的事情也少,想想就舒心,有什么不自在的?
黛玉聊了两句,就想去给宝玉换药,湘云赶紧扒拉两口饭,扔下筷子跟了上去。
宝玉已经挪去了王夫人那里,王夫人说老太君心口疼犯了,不能让宝玉在那里叨扰老太君。
实际上是担心黛玉天天换药,有时候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不放心。
黛玉和湘云说说笑笑,转了几个弯,眼看着就要到了,耳边却传来一阵凄凉的哭声,眨眼间,周瑞带着一帮小子,连扭带踹地揪着一个老者拐了出来。
那老者头发花白,衣衫破旧,腿有点瘸,脸上好像挨了打,嘴角还有血丝。
他正一边哭,一边苦苦哀求道:“瑞大爷,老奴求求您了,告诉老奴那小子被卖到哪里去了好不好?老奴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替老奴向太太求个情,让老奴那不争气的小子回来吧,老奴做牛做马都报答您的恩情。”
边说,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破荷包,荷包很瘪,一看就知道钱不多,他连荷包都递给周瑞,哀求道:“瑞大爷,这是老奴的一点心意,请您喝点茶,求您老……”
啐。
周瑞对着他就是一口,吐完还嫌弃地拍怕自己被拉过的手,骂道:“老东西,大爷缺你那点铜板吗?”
“你儿子把宝二爷摔成那个样子,太太没打死他就算你祖坟烧高香了,你还敢过来求情?太太卖了他也就卖了,一个奴才腿子,连个牲口都不如,你有什么不甘心的?竟还敢在这里哭哭唧唧,”
“要是惊扰了贵人,我看你有几条命赔。你想找死也别连累我,赶紧给我滚出去。要是再敢偷跑到这里来,大爷先把你打个半死,再把你撵出府去,我看谁敢给你收尸。”
说着,又抬起脚来,对着老者就踹了过去,老者被小子们拽着,躲闪不及,被踹在肚子上,呕地一声,嘴里就吐了。
好巧不巧正吐在了周瑞鞋子上,周瑞大怒,挥手便要打。
一个刚束发的小子赶紧讨好道:“瑞大爷瑞大爷您歇着,哪还用得着您动手,等小子把他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揍上一顿,绝对让他再不敢过来,您放心好了。”
周瑞听了,狠狠地啐了一口,将脚在老者身上蹭了又蹭,临了又踢了老者一脚,这才骂骂咧咧的顺着回廊过来。
一抬头,看见黛玉和湘云正站在月亮门后,赶紧躬身行礼,殷勤地道:“周瑞给二位姑娘请安了。”
黛玉盯着他,胸口的怒火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简直就要爆炸开来,冷冷地道:“那老人是谁?他犯了什么事?”
周瑞一惊,都说这林姑娘凡事不理,今儿个怎么问起这些来了?
“他是原先的老马倌,他儿子小马倌前几天伺候宝二爷,结果把宝二爷从马上给摔下来了,太太嫌他儿子做事不稳妥,打了顿板子便卖了,他这两天就哭哭啼啼跑来闹事,奴才这就把他拉走,免得让他污了您的眼睛,奴才告退。”
老者刚哭了一句:“快打死了,我儿啊,卖到哪里去了……”
嘴巴便被捂住了。
周瑞一挥手,身后的小子们不敢看黛玉,直接将老者连拽带拉从回廊另一边拖了出去。
老者一直哭着求饶,哭声很凄厉,透着浓浓的悲哀和绝望,听得人心里发酸,就这样回响在黛玉耳边。
黛玉的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彻骨的冰凉将她包围起来,她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在颤抖。
悲哀,愤恨,厌倦,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海水一样将她淹没,胸膛撕裂般的痛……
一个活生生的人。
因为做错了一件事情。
就差点被打死。
然后卖了!
就像只牲口似的,说卖就卖了!
好一个王夫人,歹毒,凉薄,自私,无情。
从穿越过来那天起,黛玉一直在为改变原著里面人物的命运而努力,此时她却对自己的努力产生了怀疑。
此时的她无比希望真的来一场变动,将藏在这座繁华府邸里的污垢彻底暴露在日光下,让他们接受命运的鞭笞和残酷,让王夫人之流变得比马倌还要惨。
回廊里阵阵冷风吹过,院子中间的树木都枯了枝干,弯弯曲曲地伸向四方,没有一丝光彩,像老者那双干枯的手,对着天空呐喊。
湘云站在那里,眼里噙着泪,少见地没有叽叽喳喳说话。
过了好一会,才小声对黛玉道:“林姐姐,他们好可怜。”
说着,眼泪吧嗒掉下来了。
都活得不容易,她的心都要揪起来了。
黛玉拉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湘云忙问:“林姐姐,我们不去二哥哥那里了吗?”
“不去了,他那药不换也死不了。再说他娘那里有大夫,不缺伺候他的人。”
爱找谁换就找谁换,老子不伺候了。
两个人气呼呼地回到贾母那里,黛玉让湘云带着包袱赶紧走。
贾母看出了异样,问:“怎么了?是谁招惹你了?”
黛玉不说话,靠在贾母怀里,还是觉得全身冰凉。
贾母拍了拍她的头发,轻声问:“太太又说难听的话了?你等着,外祖母这就叫过她来骂一顿。”
黛玉摇摇头,不想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担心说出来以后万一外祖母告诉她卖个奴才算什么,她怕自己会对外祖母失望,她怕自己接受不了那种失望。
贾母抬起头,看着湘云,严肃地道:“云丫头,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连云丫头都好像哭过似的,她老婆子还没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