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崩后,周围地貌早已不复从前,两边小山重叠,大山巍巍,中间却凹出一条空寂幽深的雪谷,绵长悠远,不知通往何处。
空茫雪谷之中隐约有几个黑点正在微微抖动,谷中不断传出“扣扣扣”的斫砍声,时而夹杂人的说话声,拉近一看,始知雪谷中那几个微微抖动的黑点乃是人影,约有十一二人,手中多持双斧头,俯低身子正在挖坑,周围窟窿一个连着一个。
边上一男子四五十年纪,两鬓微白,面上带有虞色,见又一坑挖出后一无所有,便忍不住问旁边一人“都找了这些久了,怎连一点踪影也找不着……舒先生,您确定我大哥真被埋在了底下?”
被问之人乃一名年轻公子,年纪约三十出头,长相斯斯文文,身着淡青色长杉,衣摆绣有墨竹,俨然一副书生打扮。
那年轻公子闻言,不由低眸打量起手中宝剑,道“林堂主是否就在底下,舒某不好说,但剑无故落在此处,底下必定埋了何人,付镖头不如派人再好好挖挖,也总比我等在此一无所措的好。”
那剑乃由玄铁而铸,长约二尺,刃若秋霜,剑光泠泠,正是雪崩之时尹若水所落。
被称为付镖头的男人略一叹气“哎!我早劝过大哥让他别走这条道,他偏不听,这下倒好……你们几个赶紧上去帮忙,枫儿,你也过去帮忙!”
后面那句乃对身后一少年所说。
“是,爹!”付长枫微一颔首,便带着几名手下朝前远些的地方行去,那儿与周围平地并无二致。
付长枫一声令下,几名手下便开始用斧头斫地,直将足下冰块一层一层劈开。
雪谷之中人声寂寂,唯闻斧头劈砍冰块时发出的钝浊声响,一下紧接着一下。伴随着日暮将临,天色渐渐阴沉,看似又要下雪了。
雪谷中狼群神出鬼没,入夜多有危险,付镖头沉吟片刻,才侧头看向那年轻男子“舒先生,兄弟们已找了大半天了,您看会不会是找错地方了?”
年轻男子略一摇头“雪狼极为聪明,善于借用天灾将人活埋于雪中,此处两壁高耸,最易雪崩,况且看周围情景便可知我等来此之前必定发生过雪崩,只是不知雪崩之时林堂主是否就在此处。”
若雪崩之时林堂主就在此处,届时便是找到了,只怕找到的仅是尸首。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然,他一行人亦不会冒险至此了。
思及此处,付镖头便又是一声轻叹,缓缓启口刚要吩咐手下先收拾好东西回去待明日天亮再来寻,然话尚未及说出口,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惊喊“这里有人——”
是付长枫的声音。
众人闻此忙狂奔至付长枫所在位置。那年轻男子距付长枫不远,疾奔几步便已率先到达,俯身朝付长枫所指坑内望去,只见坑内一男一女紧紧相拥,男子挺直后背抵着顶上塌下来的冰块,女子头部微微倚靠在男子项侧。二人皆面色苍白,唇角微扬,露出淡淡的笑意,闭着眼睛毫无知觉,似被冻死了一般。
洞边上诸人看得心紧不忍、潸然落泪,不知坑中二人究竟有着怎样的情谊,才能在面临死亡之时毫无惧色、视死如归。
众人一时竟都看呆了,直至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大声喊了句“人还有气,赶紧把人抬上来”,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下去将那二人从坑中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
…………
入夜后的雪地更冷了,朔风阵阵,无孔不入。案上点着一柄细烛,被风吹得一颤一颤地,使得帐篷内忽明忽暗。
尹若水眼睛微微动了动,恍惚中似感觉到了异样,眼皮一抬。白色的蓬顶,柔软的貂裘,昏暗的烛光,桌边支肘瞌睡的人——
“你是谁?”尹若水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满目戒备地盯着前方不远处正以肘撑着下巴正在打瞌睡的男子。
那男子年纪约十五六,眉清目秀,隐有几分稚嫩无知,听到声响便缓缓睁开眼皮,似未睡醒一般,抬眸惺忪朦胧地望了她一眼,刚要把眼闭上继续睡觉,陡然间一个激灵,忙再次抬头定定地朝尹若水看去,声音里带着狂喜“姐姐,你醒啦!”
尹若水见他不似歹人,心中防备便消了一二分,声音亦稍柔和下来,话音里却带着急切“你是谁?我怎会在这里?叶落凡呢,他人在哪里?他还好吗?”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一个紧追着一个,搞得那男子都有些懵了,搔首半响才道“我,我叫付长枫,姐姐你被困在雪地下,是我爹他们把你救了回来。”
“那叶落凡呢?他人现在在何处?是否还活着?”她心中着急担心不已,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随时准备着掀裘而去。
付长枫见此忙道“你指的可是那位与你一同被埋在雪地里的公子?那位公子并无大碍,只是一直高烧不退,此时正在另一处帐篷——喂喂喂,姐姐,你要去哪里,你身上伤还没好呢……”
尹若水心急如焚,根本没有耐心听他说完,得知叶落凡就在另一处帐篷之内,她便连想都不想一下,起身便朝着帐篷外大步走去。
躺在床上之时倒不觉怎样,待一走动,她才发现自己全身疼痛难当,尤其是胸口,竟似压了块大石头般,沉重得她连呼吸都困难。然她一心系着叶落凡安危,实在无暇顾及自己,一口气撑着好不容易走出帐篷门口,帘子一掀,外头狂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她身上衣裳又单薄,被风一吹,瞬时冷得耸肩缩颈、瑟瑟发抖。
虽是在夜里,外头却是一片火光烈烈,篝火远远地将周围立着的三四处帐篷围在圈内,应是为防夜里狼群偷袭所设。昏黄的烛光透过缝隙漏了出来,那几个帐篷挨得很近,不知叶落凡歇在哪处。
此时付长枫已经走将过来,见她茫然望着外面,便道“姐姐,那位公子现在正在舒先生的帐篷里休息呢,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那麻烦小公子了!”她微一颔首,倒也不推拒。
付长枫便领着她一路朝着左侧第二顶帐篷行去,方至帐篷门外,付长枫便停了步伐,对着里头的人毕恭毕敬道“舒先生,先前所救的姐姐醒了,想来看望那位公子。”
一男子声音从里头传出“让她进来吧。”
付长枫这才掀开帘子,带着尹若水进了帐篷。
帐篷不大,左右两侧各放着一张床,右侧那张床似是临时摆放而成,床上躺着一人,那人正是叶落凡。
尹若水二话不说便拔足扑至床前,只见叶落凡正沉沉睡着,面色苍白至极,身上多处被白布细细地绑住,胸膛处隐约还有些微血丝渗了出来。
尹若水看得心惊胆颤,忙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付长枫“他不会有事吧?”
付长枫道“姐姐放心,他身上的伤只是看起来凶险些,并不会危及性命,就是高烧不退麻烦了些,此处又偏远高寒没有大夫可找,好在有舒先生在,悉心照料几日估计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闻听此语,尹若水方稍微安下了心,望着叶落凡憔悴的面庞有些心疼又有些不舍。
付长枫年纪虽轻,却看得仔细,笑问“姐姐,你可需要我把人唤醒,好让你们聊上几句?”
“不必了,让他好生歇着吧,我明儿再来看他。”
此处到底不是自家,她一个黄花闺秀的也不好多待,又看了几眼后,这才起身准备离开,谁知刚步至门口,右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姑娘步伐沉稳,呼吸滞重,不似受了一般内伤,姑娘自己要好好保重才是。”
闻听此语,尹若水不由一诧,忙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方桌前坐着一名年轻书生,看似早就坐在那儿了,只因她来时一心系着叶落凡,这才忽略了帐篷内还有一人。
思及付长枫先前提到之人,尹若水略一斟酌,方问“你就是那位舒先生?”
那书生见她望来,便礼貌一笑“姑娘客气了,在下姓舒,人称舒三,舒先生之称不过是道上朋友看得起。”
“舒三?”
此名听起来有些熟悉,似曾在哪里听过,她不由沉吟,然脑海中一片混沌,思忖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能想起,便不再多想,道后声谢后,这才跨步迈出帐篷。然一踏出帐篷,她脑海便灵光乍现,这才想起,此人正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千机公子”,传说此人极善奇门遁甲之术,晓世间万物之态,性格怪癖,以兜售消息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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