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道遇袭一事,各方反应不一。
冯家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事。
祥叔知道这事,在确定陈乐道没事后,便将事情暂时搁在一旁,这事得等老爷回来再说。
只要陈乐道没事,这事就算不上大事。
截杀嘛,这种事在上海滩这地儿十天半月的总会发生那么几起。
不足为奇。
老爷连盛家家产案结案都没出面,就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自然不能因为这事去找老爷。
老爷那副重金打造的金台面,今天要送出去。这事对老爷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
除非陈乐道在截杀中真的伤了残了,不然就没这事重要。
马总探长先后邀请法布尔几次,法布尔一直拒绝,这次终于抽出时间和冯敬尧见一面。
这事难得,不容错过。
冯敬尧对这事很重视,祥叔自然不好打扰。
一个是和洋人见面拉关系,一个是准女婿被截杀但有惊无险。
从感情而言,两者相比似乎后者更重要一点。
但得记住,这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洋人”两字中间那个“大”字可还没消失。
这年代任何和洋人有关的事,那都是大事。但和自己人有关的事,却不一定是大事。
冯敬尧一直都很重视和租界当局的关系,每年冯氏商会都会花费重金来维系和法国人的友好关系。
冯先生的“先生”二字带着那么点高大上的味道,这其中未尝没有他和法国人关系友好的原因。
法布尔作为警务总监,若是平常,冯敬尧早就着手和他拉关系。
这次之所以现在才有动作。
一是因不清楚法布尔底细。
冯敬尧从法国人那边得到消息,知道法布尔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人作风严谨,和上一任总监完全不同。
与其接触之前,冯敬尧需要先对其大致了解了解。
二是因金台面没打造好。
用一套金台面做见面礼送给法布尔,是冯敬尧向法布尔彰显诚意的举动,因此要求精益求精。这东西没弄好,自然不慌着见面。
三则是知道陈乐道和法布尔关系不错,因此冯敬尧也没有那么急切。
陈乐道对冯敬尧而言,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最后一个原因则是老马先后邀请过几次,法布尔都以没时间推脱了。想见面也没有机会。
最终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祥叔自然不能因为一件已经发生的事,而去打断现在这件同样很重要的事。
当然祥叔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派了人出去盯着夜未央和斧头帮,一旦双方有点大的动静,消息立马就会传回冯公馆。
陈乐道那小子,祥叔也不知道他吃了亏,会不会立马就报复回来。
这小子做事捉摸不定的。
暂时只能做这安排。
安排好这一切后,祥叔便在公馆等着冯敬尧的回来,同时随时准备好应付意外情况。
同样的时间,对有些人来说过得很快,对有些人来说,却又过得很慢。
至少对夜未央地下室的某两人来说,如今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
黑宝自认自己是个厚道人,他本想着大家都是混生活的,能给个痛快就给个痛快,没必要故意折磨人。
所以他本也没想着要怎么怎么收拾这两俘虏。
两人起先一招,黑宝立马就去找老板禀报,让手下停止对两人的鞭笞。
就是想着两人既然这么痛快,那他也就给两人行个方便。
可万万没想到这两人竟是欺骗他的厚道。
他妈的,还好被老板发现了端倪,不然自己就惹祸了。
事没办好,黑宝觉得自己辜负了老板的重视,心中很是惭愧。
好不容易在老板那里留下的好印象,被两人这么一搞,很可能直接就没了。
他心中又很是愤怒。
我给你行方便,你恩将仇报。
这是欺负老实人!
这不厚道!
你不义,我也不仁。
两人被分开,一人被关起来,一人则被留在审讯室。
重新拿起鞭子,黑宝再不理会这俘虏嘴里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折腾他。
老实人疯起来都是很可怕的。
上的折磨,让这人精神奔溃。
起先想着家人都在三爷手里,这人咬牙坚持着,始终不说出截杀背后的真正指使人。
但再咬牙,那也是有个限度的,更何况他的牙齿早就被他咬碎了。
吃一堑长一智,黑宝不管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全当假的处理。
老板说的先折磨一天再说。
黑宝坚定地执行这个指示。
可是这人实在不是钢筋铁骨,更没有钢铁的意志。
到了晚上,他再也坚持不住。
疼晕后被弄醒,然后再次疼晕,再次弄醒,周而复始。
终是坚持不住了。
见人已经惨兮兮不成人样,黑宝让手下停下。
老板说了,他不让两人死之前,人不能死。
“宝哥,这家伙怎么没动静了?不会死了吧?”手里拿着鞭子的人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他甩了甩酸软的手腕,心虚地说道。
这人已经昏迷好几次,都是被他们给强行弄醒的。
刚才他抽最后那几鞭子时,这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板可是说过不能弄死的!
死了咋办?
这人心虚地看着黑宝。
这要不小心弄死了,老板追究起来咋办?
黑宝皱着眉头看着被绑着的人,他也不知道死没死,根本没这方面经验。
“别慌,我看看。”黑宝道。
让手下稍安勿躁,黑宝拿起旁边火盆里的烙铁。
铁块被烧得通红,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扭曲,即使拿着尾巴上的木柄,黑宝依然能感受到烙铁高热的温度。
“喂,死了没?”
黑宝上前,说话的同时,手中烙铁在地面上磕了磕,飚起一串火星子。
没什么动静。
黑宝眨了眨眼,拿起烙铁瞅了两眼,见还是没动静,直接用烙铁靠过去轻轻戳了戳这人大腿。
好像生怕戳疼这人一般,还不敢太用力。
一戳一阵“滋啦”声,有点像油泼辣子。
蛋白质焦糊的味道很快便充斥周围。
但还是没动静。
见戳不管用,黑宝便直接将烙铁贴了上去。
长长的“滋啦”声响起,焦糊味弥漫。
这人很快有了动静。
嘶哑的凄厉惨嚎响起,只是没有之前那么有力。
黑宝脸上露出笑容,大松一口气。
“没事,还没死。”黑报道。
将已经没那么红的烙铁放回火盆,黑宝拍了拍手。
心情轻松许多。
这人喘息着,嘴里嘟囔着什么,有气无力地听不太清。
黑宝见状,皱了皱眉,犹豫要不要上前听听在说什么。
万一又被骗怎么办?
黑宝有阴影。
犹豫一阵他还是上前。万一这家伙一会儿撑不住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了一阵,黑宝眉头皱紧,这人嘴里来来回回只念叨着一句话。
“是三爷叫我们这么干的,是三爷叫我们这么干的,是”
抓着这人头发将脑袋提起来,这人双目无神,脸色呆板,只余下最后的恐惧和痛苦以及嘴里念叨着的这句话。
“这是不是疯了?”黑宝嘟囔一句后转头对刚才拿鞭子抽人的手下问。
手下看到那家伙惨样,讪讪一笑。
在铁匠铺抡锤抡习惯了,这次好像用力过猛了点。
他哪知道疯没疯,不过看上好像确实有点问题。
“宝哥,还打吗?”他问。
黑宝摇摇头,打死了他可赔不起!
“算了,先把这人带下去,换那个人上来。”
不管这人怎么回事,现在这模样都是不能继续打了,不然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
夜未央的地下室不算很大,但也不小,另一人被关在离审讯室不远的地方。
两个服务员拖着嘴里碎碎念的这人进了那人房间。
那人除了早先被鞭笞后,整个下午一直都被关在这,既没人审他,也没人管他。
一整个下午,他一直听着同伴的哀嚎声,直到哀嚎声逐渐变小到耳不可闻。
没有上的折磨,但一阵阵的哀嚎声给他的精神上的折磨却是比上的折磨来得还要狠。
他不知道同伴遭遇着什么,从那一声声哀嚎声中只能判断出来应该很惨很痛苦。
未知是最可怕的。
在这未知的恐惧中,他早已后悔参与这次的截杀,更加不知道一会儿要是自己又被拉出去审讯该怎么办。
说假的,等待他的下场不可知,但绝对很凄惨。
说真的,很可能家人会出事。
艰难的抉择。
卷缩在墙角,他身体止不住颤抖,因为冷,因为疼,也是因为害怕。
门被推开,一个不成人样的血人被拖进来,在地上留下两条鲜红的痕迹。
这人抬起头,喉咙里狠狠吞咽了两下口水,他认出这人是自己同伴,更看到了同伴呆滞的目光。
同伴嘴里嘟囔着什么,但离得远了些,他听不清。
他心中瞬间便只剩下恐慌。
“走吧,这人疯了,轮到你了。”托人进来的两个服务员看着这人,生硬地说道。
对这个敢截杀老板的人,两个服务员对其没有丁点同情。
“不要,不要,我说,我全都说。”这人又哭又喊,裤裆湿了一片。
他被吓尿了,憋了一下午,也该尿了。
他再顾不及什么家人,他根本不敢想象同伴下午遭遇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模样的。
两人不管他,一脸嫌弃地上前将人生拉硬拽出去。
“不要!不要!!!我不要!!!!”
这人嘴里大喊大叫,使劲挣扎,像极了被从猪圈里拉出来杀的猪。
“是三爷,是三爷让我这么干的,是三爷让我们说是大爷指使我们的,我说的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这人一边挣扎,嘴里一边绝望的嘶吼。
前边好似有洪水猛兽,他双腿硬踩着地,身体使劲往后倒,就是不愿往前。
两个服务员一时拖拽得很是费力。
黑宝好好思虑一番,看这这人一脸惊恐的模样好像不似作假,心里犹豫起来。
还要继续打吗?
万一又把人弄成前面那个那样怎么办?
“看着他,先别动手,我上去向老板汇报。”黑宝对两个手下道。
既然拿不定主意,还是上去问问老板吧。
完一说的是真的呢?
看这人这熊样,真要继续打下去,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变得跟那人一样了。
黑宝觉得真要把两人都给打废了,可能会不好交代。
带着复杂的心思,黑宝再次离开地下室。
“老板,那两人不经打,其中一个好像被打傻了,嘴里一直说着是三爷指使的他们。
另外一个也是一样,都说是被三爷指使的,还说是三爷让他们把事情推到大爷身上的。”
黑宝不太清楚两人口中的三爷和大爷是谁,他只知道斧头帮有个三爷和大爷。
不管三爷还是大爷,都是斧头帮的,这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
黑宝一五一十地对陈乐道说着两人的情况。
有了前车之鉴,黑宝坚决不说自己的看法,很是担心这两人又是在扯谎。
陈乐道听完黑宝的话,轻轻点头,脸上神色没多少变化。
“老板,那两人有些不经打,继续打可能会被打死,你看还要继续打吗?”黑宝询问陈乐道的意见。
只要老板说打,那即使是一不小心打死了,也好交代。
在两人身上跌过一跤,黑宝谨慎许多。
陈乐道摇了摇头,道“暂时就这样吧,先让他们缓一缓。”
虽然是小角色,但或许还有点用,暂时用不着死。
黑宝老老实实点头,嘴里“哦”了一声。
“老板,那我先下去了。”黑宝道。
陈乐道点了点头,没说话。
黑宝退出办公室,替陈乐道拉上办公室的门。
屋内安静下来。
“宋文鸿,郑虎这两人在玩什么把戏?”
陈乐道手指轻敲桌面,一边念着两人的名字,一边思考
那两人说的如果是真的,那宋文鸿把这事栽赃到郑虎头上是想干什么?
沉思片刻,之前和韦正云说过的话题再次在陈乐道脑中呈现。
难道是因为帮主的位置,两人在排除异己?
陈乐道心中思考这事的可能性。
如果自己真信了最开始那番话,认为是郑虎在对付自己,那夜未央很可能就会和郑虎对立起来。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而伤的无论是夜未央,还是郑虎,对宋文鸿来说应该都是好事。
让夜未央和郑虎互相消耗,他宋文鸿做渔翁?
想到这,陈乐道不由摇了摇头。
不清楚斧头帮内部情况,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猜测到底是对是错。
郑虎是目前是斧头帮最有可能的下一任帮主,而宋文鸿作为斧头帮三爷,对帮主之位有想法,好像也不足为奇。
这样看来,或许真相还真就是这个?
陈乐道手指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心中暗自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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