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蓉在柴房里待了三天。她以为这一次跟之前无数次一样,只要三天一到染夫人就会放她回青云岭。
可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花无病和花有药分别给她偷偷塞了鸡腿、排骨饭和青梅酒,她吃得酒足饭饱,喜上眉梢。想着再睡一晚,明天一早肯定已经在她青云岭的舒服窝里了。
这些年她为了找到治疗染玉笛生育时留下后遗症的草药,她整日待在青云岭上,渐渐地,青云岭上的临时住所变成了常年住所。
话说酒这个东西吧,除了解闷,还有自我陶醉的功用。
虽说她酒量可以,但花蓉一向不贪多,多了成酒鬼,少了又不够境界,六瓶!六瓶!刚刚好!
不多不少,第六瓶刚刚下肚,她感觉眼前的柴房飘动起来,昏黄的油灯散射出一圈一圈的光芒,红红的圆点在柴房里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像是要跟她逗弄嬉闹。
她手握着酒瓶,挣扎着爬起来,“你……你别跑!你…你给我站住!”
东倒西歪,踉踉跄跄间,长裙的裙摆挂住地上的干树枝,她一使劲,“嘶啦”一声,裙摆扯断,她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去,她一头撞倒柴房里如山般的木材堆!
轰……轰……轰……
木材堆排山倒海般砸向她的身体,疼痛让她思维清醒了一些,在闭眼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红红的圆点从天空坠落。
油灯铺洒到干柴上,火星像是蛇一样疯狂地卷起舞动。
一时间,火光冲天,烟雾缭绕。
不一会儿,烟火吞噬了窗棱,撕碎了干草,熏昏了柴房,火舌舞动着,回荡着,忽然直弛,像惊吓了的猛兽,横冲直撞,四面八方的乱卷,袭击着柴房里的一切。
花家庄的柴房原本是花家的老宅,因为破损的厉害,后来干脆做了柴房。
柴房和主院之间连着上百年的抄手游廊,柴房里除了囤积木材,还有很多陈旧的家具和农具。
花穆熙和染玉笛正在房间里商量着明早是否放花蓉回青云岭。
“她一个女孩子整天待在山里成何体统?就是你惯的!看她现在简直无法无天了!咳咳…咳咳…”
染玉笛斜靠在床棱上,病魔常年的折磨让她的脸露出异样的苍白,可她一双大大的眼睛经过风霜的淬炼,像秋后果园里的葡萄,却有种内敛润泽的光泽。
看过花蓉的人,都知道她们母女的眼睛如出一辙,只是花蓉年岁尚小,她的大眼睛里流淌的是青云岭夏日清晨的一抹朝阳,纯净明媚,熠熠生辉。
“我…我…我的夫人耶!”花穆熙胖胖的身材停止踱步,一脸尴尬地皱了皱鼻子,“蓉丫头还不是想为你找到对症的草药嘛?”
染玉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府上那么多大夫都没找到的东西,她怎么就相信自己能够找到…咳咳…更…咳咳…更何况那东西原本就是传说而已……”
“来人啊!快来人啊!走水啦!走水啦!走水啦!”
外面的呼喊声传来。
花老爷听到呼救声,身子猛然一顿。
“怎么了?”染夫人挣扎着试图起身道。
花老爷看见染夫人的动作,赶紧按住她的胳膊,“你别动!我去看看!”说完扭动着微胖的身躯不见了踪影。
花老爷赶到柴房前,火光已经映红了整个天空,低矮的柴房被浓烟包围,下人们正拼命地跑动着,有的提着水桶,有的端着水盆,有的干脆挥舞着湿漉漉的扫帚。
他身体颤抖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抖动着右手,“快!快,快救蓉丫头!”
“老爷!火太大了!根本进不去!”管家在他身后及时扶住了他。
“不!再大也要去!你们不去,我去!我去!”花老爷企图挣脱管家的拉扯,身子往前扑去。
“爹!”不知道什么时候,花青宝已经赶了过来。
“管家!看好老爷!他有任何闪失我砍了你的狗头!”
话音刚落,花青宝一把夺过旁边一个下人的一盆水,猛然浇灌到自己身上,解下身上湿漉漉的披风盖住头迎着火光冲了进去。
他刚一冲进去,门头着了火的大梁险险地砸在他的身后,“蓉儿!蓉儿!咳咳咳…”烟火熏得他睁不开眼。
他使劲抹了一把脸,发现柴堆旁一个蠕动的身影,大喜。
“蓉儿!蓉儿!”他左突右跳冲了过去。
“染姨!”
蠕动的人居然是染夫人!
“丫头!你给我起来!起来!咳咳…咳咳…”染夫人跪坐在地上,试图拖起地上的花蓉。
花青宝短暂地愣神之后,试图弯腰抱起花蓉。
可花蓉像昏过去了一样,一点反应没有,平时看起来娇小单薄的人,这一刻像是有千斤万担,她的身子只往下滑溜。
他只好改抱为拖,一吱窝夹着花蓉,另一只去扶染夫人!
可没想到他的手刚一接触到她的胳膊,染夫人却一挥手,摆脱他的手臂大喊道“你们快走!青宝!你快带着蓉儿走!”
“不!染姨!我们一起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屋梁倒塌声不绝于耳…
“你们快走!再不走,我们……咳咳…咳咳…我们谁也别想出去!”
花青宝没搞懂这个病猫一样的染夫人此刻不是应该待在她的床上的吗?她怎么会在柴房里?
他脑袋混乱的不行,可眼前的大火灼的浑身疼,这样下去,他们三个人谁也别想出去了!
他狠狠心,咬了咬牙,“染姨!你坚持住,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他把花蓉抗在肩上,向门口的方向跑去。
可没跑几步……
“咳咳…咳咳…咳咳……”花蓉睁开了眼。
他被花青宝倒扛着,一睁眼,正好看见染夫人瘫坐在火海中。
“不…不……”花蓉疯狂地拍打着花青宝的后背,“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砰砰砰…”
染夫人身旁的柴堆又倒下了一大片。
花青宝本来就已经是被折腾的筋疲力尽,湿漉漉的衣服被大火烤得半干,花蓉一挣扎,花青宝虚抖的手一滑,“砰”地一声,花蓉摔在地上。
“娘…娘……”花蓉手脚并用爬向染夫人。
“你们快走!快走!”染夫人看见已经走到门口一半的花蓉又爬回来急得大喊。可烟火味呛得她鼻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快走啊……”
“我不…娘…我们一起走!”花蓉像发了疯一样地扑倒染夫人面前,使命拖着她,可染夫人的脚好巧不巧地被一堆农具绊住了,怎么也拖不走。
“花青宝!我命令你把花蓉带走!带走!”一向柔弱似柳的染夫人大喊一声。
“娘…我绝不会丢下你!”
花蓉手脚并用从染夫人的头部爬向她的脚部,试图用手掰开卡在她脚上的一个农具。
被大火熏烤的铁犁已经泛着暗红色,花蓉的手一碰上去条件反射般地又缩了回去,“啊……”她大叫一声,双手又覆盖上去,死命掰动,手掌碰到铁犁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从小到大,花蓉是出名的倔强,她决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没有办法,花青宝只得放弃先救花蓉出去的想法。
他看了看周围,找到一根铁锹,滚烫的把杆几乎握不住,他咬牙狠了狠心,把铁锹的末端塞到染夫人脚部的铁犁下,半蹲下身体,把铁锹的把杆抗在肩下,大喊一声“蓉儿!快拖!”
“哦哦哦…”卡住染夫人脚脖子的铁犁终于松动,花蓉手忙脚乱地死命拖起她。
刚离开不到半米,柴房的半面墙终于不低烟火的熏烤和农具的砸打轰然倒塌!
“快走!”眼看着墙面倒向花蓉母女,花青宝拼命一纵,双手齐发力,一掌一个把花蓉和染夫人又向前推送了几米远!
花青宝倒地的同时,后面的墙壁生生地砸中他的腰部。
“噗嗤!”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快…快…快走!”他微抬起头,双手匍匐在地上。“蓉儿,快…快走…”还未说完,他的头也匍匐下去。
“不…不…四哥!四哥!四哥……”花蓉像狼嚎一样凄惨的叫喊划过天空,穿透熊熊大火。她伸出手企图去拉花青宝。
“轰轰轰……”
又一根染着火的木梁掉了下来,堪堪落在花青宝和花蓉之间。
“小姐!”突然有人一把捞起她,“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走!”
花蓉回过头,一张分不清是泪是汗是灰的脸上祈求地看向来人,“有药!救救四哥!求你了,救救四哥!啊……”
花有药看了一眼肆意挥舞着的火舌,咬了咬牙以手作刀果断地砍在花蓉的颈椎处,瞬间,她又晕了过去。
在花家庄的上空飘动着两个黑影。
瘦高个子对另一个戴着帽子的黑影问道“主人,院主不是让我们不要插手人间的事情吗?”
“放肆!这事怪我吗?要怪就怪那丫头执念太深!”骂完她奇异地笑了笑,“那丫头早晚得到我们这来不是吗?哈哈哈哈……”说完,她手一挥大笑着转身离去。
瘦高个子看着主人的背影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谁执念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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