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庄氏这几日本就想着来看看嫡姐的孩子,但被大夫人看得紧了,也不敢去如梨院。这一下子见到谢卓然难免情绪感伤。且听谢卓然的一声“姨母”后,又是用帕揩泪,上前搂住她道“你这丫头啊受委屈了。那些黑心肝的,怎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谢卓然身子一僵,后又慢慢如常。
谢老太深深叹了口气,“行了,这事儿咱们也只能吃闷亏。好在然丫头年儿小,京中事向来更来更替快,风头过了也就忘了。”
小庄氏放开谢卓然转过身,面带沉重,“怕就怕有心人揪着这事儿不放。姑娘的名声再怎么也架不住如此。”
说话时,翡翠进来道“大爷来了。”几人略微一怔不知其这个点来素芳斋又是何意,谢老太被小庄氏搀着至榻上。就见谢自清大步进来,红光满面想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又向谢老太请了安。小庄氏也上前向谢自清微微福身。
谢老太笑道“都是一家人也别那么多规矩。这丫头这些日子陪我念佛的,我心情也好了不少。你也别太苛刻。没什么外人也不必多那些虚的。”顿了一顿敛下眼色又道“老大今儿怎的到我素芳斋来,前头可是有事?”
谢自清笑笑称“是”,撩开袍子就坐下,瞥了眼谢卓然叹了一气。不等谢老太开口,小庄氏便以去小厨房看看为由将谢卓然一同带离。
“今儿下朝礼部尚书林大人同儿子一齐出来,向儿子抛出橄榄枝。林大人嫡子中有二,想让嫦儿同其二子结姻。而这些年来儿子也相看了不少,这番礼部尚书有意同咱交好也算是我们谢家的机缘。只是其中亦然会牵扯到前朝之事——林家、顾家两派一直以来不合,儿子就怕顾家以为咱们谢家同林家联盟,而惜妃娘娘在宫里也会变得步履维艰。”
谢老太中指轻叩榻上的雕花木面,脸上是挡不住的严肃,沉思片刻一边捋着佛珠一边开口分析“谢家从来都是效忠皇室。顾家也好、林家也罢为得都是那个位置。宫里头的静怡皇贵妃同二皇子生母瑛贵人皆出自林家。若是二皇子为太子,则外戚势力更是庞大,是那位断不愿看到的。”
“母亲的意思是就放弃林家这条?”谢自清冷汗琳琳,心想还好当时并未答应。林家再大也大不过皇家,万一那位阴晴不定的爷一个裁员,自家这破落户准是第一个开刀的对象。
谢老太扫了他一眼就知这人的想法。于是嗤地一笑,嘴里骂道“蠢货!你若是直接如此断去林家的橄榄枝,你的官路也别甭想要了,最好乘早些备好棺材。哼!”
谢自清猛地一个抬头,周围空气变得让人窒息。皱眉道“还望母亲示下。”
谢老太右手未停,佛珠缓缓地一个接着一个地下移,“林家不是个好相与的。静怡皇贵妃并未有子嗣且向来蛮横,其为何屹立不倒靠得便是林家势力。皇上如今需要林家帮他平衡朝廷,前提是林家没有多得活跃心思。林大人找上你的原因不难猜——无非是想拉拢正得圣宠的惜妃娘娘。嫡出的儿子有二。我们谢家的地位算不上突出,加之现有然丫头之事,考虑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退而求次便是嫡次子。既不损了谢家的颜面,又给了谢家甜枣。”
谢自清想了想,觉确实这个理儿。
谢老太见其听懂了自己的话,脸上的表情也舒缓了些,“而今朝堂盘根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但那位可是个不按常理的主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清理一些。林家自然不可得罪,当然若是主动示好也就如你所说的,顾家定会将咱们作为肉中刺。最好便是装傻充愣,若惜妃娘娘有个一男半女的,也好说了。”
说着时像是想起一事,“对了,近来惜妃娘娘可来什么消息无有?”
谢自清缓缓摇头,“娘娘进宫后只曾递来一次报平安的家书。”又想起谢老太刚刚的话,“装傻充愣”四字微微瞠目,有些不甘心道,“那嫦儿之事就这么搁着?”
谢老太听到有些恨铁不成钢,觉得先前说得话像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通俗易懂的话便是“放屁”,淡淡道“嫦丫头是个有主见的,至少多得乱子不会。”
谢自清想了一番明了谢老太的意思,笑着又说了些客气话就离了素芳斋。
这边莫妈妈见谢自清离开,得谢老太发话后便去告诉外面的小庄氏和谢卓然二人入内。
晚膳时,谢老太遣人去禀了如梨院中的人,让在其中的庄氏安了心。谢老太同小庄氏一齐念佛后,吃食也渐渐变得清淡,中以素食为主。谢卓然见着桌上少了不少东西以及面前各种绿油油的青菜时愣了又愣,然后回神再愣。甚至一度以为自家祖母的例份被大夫人给克扣得没了。好一会儿在心中建立无数积极向上的观念后,才若无其事地端着小碗缓缓开用。
揪心。
当真是揪心得不得了。
寂然饭毕,谢卓然才说道起先前被谢自清打断的话题。忽然想起来素芳斋时,并未见着谢玉锵。又多嘴一问。才从谢老太口中知谢玉锵还在上晚课,虽说现在素芳斋住着,但平时不常过来,惟有日日省安方才到谢老太这边来。
谢老太说道谢玉锵时,难免多了些话。想来谢玉锵资质确实不错,长大后不出意外定是国之栋梁。
小庄氏为谢老太沏上一壶茶后言道回去了,过些时候再过来。又同谢卓然嘱咐了几句,便带着自己侍女俩开。
“你过来是想说那日在大长公主府的事情吧。”谢老太一针见血道,“大长公主的意思——”
“我省的,祖母。”谢卓然接上谢老太的话,“近来我想了许多。既然毁了那就毁了,不过孙女不会就这么认命。不过孙女想习武,还望祖母成全。至于娘亲那边还需得祖母说道一番。”
谢老太听到谢卓然的话一怔,转而笑了笑“怎么想着习武?又为何同祖母说道?”
谢卓然也笑了笑“其一,爹爹娘亲定不愿我受苦的。其二,娘亲出自官宦世习得是补子、琴棋。性子也是贵女的常态,对于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就不会那般容易接受。至于爹爹虽说宠我,但骨子里是大男子,更是不会同意的。”
“你倒是看得通透。”谢老太不咸不淡道,又呷了口茶。
她这位祖母太过于精明,自己也摸不清她的想法,在她面前耍聪明必然得不偿失。轻轻皱眉咬咬牙准备下一剂猛药。
“是,正同祖母说得一样。谢家并不是大伯一人的谢家,二房如今势弱且同祖母您又是有血缘关系的,自然是凡事为着二房着想,但又不可太过,因为您想着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如今您还能拿捏住大房,是因为大伯还有把柄在您手中。不过一旦二房没了,大房便不再忌惮而您自然成了刀俎上的鱼肉。爹爹看不懂内宅中的弯弯绕绕,娘亲又是柔弱如水且大哥哥又在外,远水解不了近渴,您只能扶持身为大房一脉的谢玉锵,不仅因为他的身份还有本身的早慧。”
说话间谢老太的目光愈发凌厉,一语道破玄机!
太聪明了,和谢玉锵那小子不分秋色。说他们智乎近妖也不为过。
谢老太恍若想起那天谢卓然才出生的时候,自己为她取名字的场景——说来当时看到这娃子也是想起自家老爷子。觉得眼底下的朱砂痣像极了老爷子,方才取下“卓然”二字。
如今看来果真同名一般。夫唯大雅,卓而不群!
谢老太笑出了声,“你说得不错。十五年的时间啊太久了。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十五年。惜妃镯子之事我以为你这丫头只是巧合,却不想我们谢家竟然真的出了俩天才。你说得我应了。”
谢卓然大惊,“您这是在试探我?若是我并未来找您说这些又会如何?”
谢老太一手端起豆绿底绘的粉彩成窑茶碗喝了口,并未看谢卓然只凉薄一笑“左不过是成为谢家普通的姑娘罢了。”又想着谢卓然可能不太能听懂又补充说,“就同惜妃娘娘一样。只不过是好是坏就不得而知了。”
傀儡。
她明白了,就是同傀儡一般被谢家操作着,或者说是被自己面前这位老太太操作着。
听谢老太轻描淡写的就决定了一个女孩的人生,谢卓然渐渐黯下眼神。她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来了。
“习武便从明日吧。而作为我的孙女也是有资格习公孙家中的一招半式。”谢老太淡淡说,“今儿说得东西就自个儿烂在心里。我乏了回去吧。夜深露重,一会儿让老莫把厚披风予你。”
临走时谢卓然向谢老太讨了一丫头,又得谢老太一番噼里啪啦的平淡话。她笑了笑道了个“是”,然后带着雪伶那丫头离开。谢老太瞧着她小小的身影拉出一个纤细窈窕的背影,叹了口气。忽闻后面帘声风动,头也不回“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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