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兽之王的咆哮在地宫里回荡,也让幽暗处的一双双眼眼睛越发兴奋起来,这兴奋俨然是带着血腥的。
有人往铁笼里扔了一把短刀,铁器落地的声音冰冷清脆。被关在笼子里的男人却顾不得多想,在猛虎扑过来的一瞬间就地一滚抓起了地上的刀。
幽暗的看台上隐约传来一阵失望的嘘声。
男人紧紧抓着手里的刀,警惕地盯着对面正转过身来盯着自己的猛虎。
他喘着粗气,眼睛里满是凶狠的光,只看那双眼睛似乎就足够让人相信,他真的是一夜之间灭了一家几十口丧心病狂的凶手。
老虎一击不中,有些焦躁地在铁笼里走动着,眼睛定定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野兽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它只看了对面的男人几眼,便再次纵身扑了上去。
男人也怒吼一声,举起刀朝扑面而来地老虎挥了过去。
这场人与虎之间的搏斗,如果是三号厢房里的任何一个人或许都会很快结束,快而且无趣。但是换成一个只会一些粗浅外功的男人时,就显得格外惊险和残酷了。
虽然鸣音阁事先说明了这人的身份和罪行,哪怕这人真的被老虎咬死了骆君摇也不会同情他,但不得不说她还是不喜欢鸣音阁这种做派。
鸣音阁今天丢出来一个人说他是灭人满门的罪犯,就可以将他当成一个表演的道具和货物交易。如果哪天他们抓了一个无辜的人来,这些看客真的会追根究底吗?还是他们会更加兴奋难耐呢?
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在空气中蔓延,那人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裳,猛虎的利爪造成的伤痕因此在他身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鲜血的味道也刺激了台上的野兽和看台上的看客,看到那人浑身狼狈却还挣扎着和猛虎拼杀的模样,有人开始叫喊助威,更有人忍不住直接开始叫价了。
“一千两要活的!”
立刻有人道:“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骆君摇有些疑惑,“这人身手虽然不错,但实力也不见得多强,这些人买回去做什么?”况且本身是那样凶残的匪徒,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噬主。
卫长亭剑眉微挑,道:“难不成王妃以为他们买回去是为了看家护院的?”
骆君摇微微偏着头打量着台上那一人一虎,也不由失笑摇头。
确实不像。
卫长亭笑道:“会对这种人感兴趣的只有两种人。”
“哪两种?”
“一种是本身就做刀口舔血的生意的,这种天生心狠手辣的人自然算是个好苗子,只要能收服了还是能用的。第二种么……“卫长亭笑了笑,下巴朝高台的方向微扬了扬,道:“那就是用途。”
骆君摇瞬间明白了,总有些人有些特殊癖好,这人这般凶悍对某些人来说反倒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骆君摇翻了个白眼,往后一仰倒在软榻上不再看外面的情形,但高台上男人的怒吼声和老虎的咆哮声却依然不绝于耳。
半刻钟后,一声惨痛的咆哮和哀嚎声在地宫里回响,几乎要震得人耳朵轰鸣,随之而来的是男人狂暴的啸声。
靠得近的地方血腥味越发浓郁起来,却没有人感到不满。在这样的环境下,这血腥味似乎不再让人感到难闻,而只是让人们越发兴奋。
高台上的男人浑身是血,背上被连衣服带皮肉抓下来一块,伤口深可见骨。
他一条腿被老虎狠狠地咬了一口血,虽然还没有彻底断开,整条腿却仿佛是泡在血里的一般。纵然如此,他满是鲜血的双手却依然紧紧地握着刀,那刀锋此时已经插进了猛虎的身体。
他整个人也都狠狠地压在老虎身上,他本身就长得极为壮硕,这狠狠地压下去野兽临死前的反击竟然也没有将他甩开。
他显然已经杀红了眼,即便老虎已经一动不动了也没有移动分毫,只是紧紧握着插进老虎身体的刀,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野兽口中不停地发出怒吼。
一直站在高台一角的青姑娘走了出来,她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这血腥惨烈的场面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一般。
她笑吟吟地道:“兽类到底是兽类,看来还是人更厉害一些,将他带出来吧。“
旁边的黑衣人上前要打开铁笼,听到动静的男人猛地抬起头来,那如野兽一般的眼神即便是外面的黑衣人也不由顿了一下。
不过也仅此而已,这人虽然凶悍到搏杀了一头猛虎,但此时已经力竭的他对这些实力不弱的鸣音阁护卫还是构不成什么伤害的。
他很快就被人从铁笼里拉了出来,关进了一个更小的笼子里。
“方才最高出价是五千两,不知还有更高的没有?”
虽然这世上变态不少,但肯花五千两甚至更多的钱买一个断了一条腿的通缉犯的人还是不多的。最后这个人被二十六号厢房的客人以五千两买下。
青姑娘说这是个开胃菜,这个价格对鸣音阁来说显然确实是小菜,因此很快就拍板成交了。
男人被关在一个只能容他蹲在里面的铁笼子里抬走了,这场交易以及开场菜就算是结束了。
这对于宾客们来说,既是一种刺激,同时也是一种威慑。
很快,今晚的拍卖会正式开始了,鸣音阁也确实没有让人失望。
某个惊天大案凶手的信息,价值连城的失窃宝物,记录着海外神秘宝藏的海图和藏宝图等等…每一件都是在公开的拍卖会上绝不会出现的东西。
而每一件的价格也同样惊人,最低的一样也没有低于三十万两。
骆君摇粗略一盘算,鸣音阁今晚的流水说不定都比她的嫁妆多了。难怪鸣音阁如此财大气粗,果真是赚钱如流水啊。
卫长亭一边羡慕嫉妒着鸣音阁的财源广进,一边感叹着无聊。
诚然鸣音阁的东西又昂贵又稀奇还明显是捞偏财,但他们又不买这些玩意儿,这不干等着坐一晚上么?
就在这时,那位青姑娘笑吟吟地让人端上了一个小小的托盘。
托盘上面盖着一块布,因此看台上的人们并不知道那上面是什么东西。
只听青姑娘笑吟吟地道:“这一件,是不久前本阁刚刚得到的一件珍宝。此物得来颇为意外曲折,只是来历用处鸣音阁一概不知。因此,有没有兴趣,是否愿意出价便只凭诸位贵客的眼力了。”
这话一出,看台上倒是隐隐有些骚动起来。
鸣音阁的老顾客显然知道鸣音阁的作风,越是珍奇的东西便越是说得语焉不详。
有人捡过大便宜,自然也有人曾经因此错过好东西。
而第一次来的客人也很好奇,在鸣音阁拿出这么多东西之后,竟然还有他们也不知道来历用处的东西么?
若是不知道来历用处,又如何断定这是宝物呢?
青姑娘笑道:“诸位请看,此物是一块彩色琉璃佩,底价六十万两。”
这话一出,整个地宫尽是哗然之声。
六十万两买一块不知道来历也不知道用途的琉璃?要知道,琉璃在东陵朝制造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不再是皇室和极少数权贵的专享了。
虽然还不到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程度,但许多有钱人家也是有诸如琉璃灯,琉璃盏,琉璃屏风甚至用琉璃替代原本的窗纱窗户纸的。
要知道琉璃本就是一种人造产物,上古时就有古法琉璃制品,到了前朝中后期技术更是突飞猛进,如今早就已经不是高不可攀的东西了。
就算这玩意儿真是千百年前留下来的古物,也远不值这个价。
看台上一片宁静,远没有先前的热闹。
有钱人也不是傻子,并不是看到什么东西都想要买的。
青姑娘似乎预料到了这个局面,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微笑道:“因为鸣音阁确实不知此物用途,所以有兴趣的贵宾可以亲自上来查看一番。若有人能知道它的价值出处,就算流拍也是一桩幸事。”
“一件平平无奇的琉璃,鸣音阁莫不是耍着我们玩儿?”有人不满地质问。
青姑娘笑道:“虽然鸣音阁也不知此物价值,但得到此物的过程中鸣音阁却死了三个高手。因此,若有心此物的贵客,也请谨慎。”
看台上的人沉默了片刻,还是有几个人陆续上台去查看。
三号厢房里,卫长亭看着台上的人正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琉璃仔细查看,“一块五彩琉璃,底价六十万?”
骆谨言笑道:“工艺不错,像是皇家匠造出的精品。”
卫世子抽了抽嘴角,再怎么精品也不值这个价。
琉璃这玩意儿工艺其实不算复杂,成本也不高,之所以还能维持如今这个不算低的价格,多半还是人为制造的稀缺性造成的。
骆君摇道:“好像不是个完整的,只是半块。”
“嗯?”卫长亭好奇地看向骆君摇,“你怎么知道?”
骆君摇道:“你们不觉得那形状很奇怪么?而且…左侧边缘有几个小小的凹槽,明显是用来与另一边嵌和的。”
卫长亭有些佩服,“你眼神真不错。”他都没注意到。
骆谨言若有所思,看向骆君摇道:“摇摇觉得,它原本是个什么模样?”
骆君摇蹙眉道:“应该不是对称的样式,如果按照对称画出来会很奇怪。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只鸟。”
谢衍淡定地道:“不用猜,是只凤鸟。”
说罢,谢衍飞快地用手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凤鸟的轮廓,果然不是对称的。
卫长亭震惊,“你怎么知道?”
谢衍道:“宸佑宫里有很多书。”
骆谨言挑眉道:“王爷知道那是什么?”
谢衍道:“锦鸾符,如果是真的话。”毕竟琉璃这玩意儿要造假还是挺容易的。
在场几人自然都知道锦鸾符是什么东西,卫长亭立刻激动起来,“鸣音阁果然跟鸾仪司有关,他们怎么会将锦鸾符拿出来拍卖?那我们……”
“安静。”谢衍微微蹙眉道。
骆谨言笑了笑,“我们不出手?”
谢衍摇头道:“不必,先看看有多少人对锦鸾符感兴趣。”
就这么个来历不明的琉璃制品,价格还高上了天。
不懂的人不会买,肯出天价的必然都是跟它有关系的人。
还有单纯人傻钱多的傻子。
不多时,上去查看的人都纷纷下来了。青姑娘又将那五彩琉璃向众人展示了一番,才宣布拍卖开始。
这一场拍卖确实有些尴尬,跟之前几场对比过于明显。看台上十分安静,好一会儿才从后面隐约传来一个声音,“六十万二千两。”
出价的人显然十分谨慎,只加了一个最低的数字。
青姑娘也不在意,依然面带笑容看向声音的来处,“二十八号贵客出价六十万二千,还有吗?”
又过了片刻,有人叫道,“六十万四千万。”
有了人加入,暗中对那五彩琉璃感兴趣的人终于也不再沉默,陆续开始出价了。
“六十二万。”
“六十二万八千……”
虽然一直有人喊价,但出价的人显然都只有那两三个,其他人依然显得十分冷漠。
骆君摇甚至可以想象,那些人坐在各自的厢房里嘲笑着花大价钱去买一块琉璃的冤大头的模样。
纵然如此,价格却渐渐从最初的六十万两,涨到了七十三万两。
地宫里越发安静下来了,这个价格再加下去很快就要超过今天最高的价格了。
渐渐也有人察觉出了不对,若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琉璃,真的会有人这样不计成本的加价么?虽然不少人怎么想着,却依然没有人加入其中。
“八十万两!”突然,一个有些突兀地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不由怔忡了一下,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之前从未出过价,而且这人一次就加了三万两!
青姑娘笑颜如花,“三十三号贵客出价八十万两,一次。”
在青姑娘叫出第二次的时候,最前排的厢房终于有人开口了,“八十二万两。”
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看台上隐隐有些热闹起来。
“六号贵客,八十二万两,一次。”
黑暗中传来一声略带高傲的轻哼,“八十五万两!”
“八十七万两!”
“九十万两!”
“……”
地宫里刚刚起来的嘈杂声又渐渐归于平静,人们目瞪口呆地听着三十三号和六号的人宛如抬杠一般的出价。
不过片刻功夫,价格已经涨到了一百万两。
许多人忍不住再次看向那块平平无奇的五彩琉璃,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真值得这么疯抢么?
这两个人莫不是有病吧?
“到底是谁这么财大气粗?跟白靖容杠上?”骆君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道。
虽然她现在也算是挺有钱的,但是这种疯狂叫价还是给她一种不真实,并且自己还是很穷的感觉。因为按照这鸣音阁的物价,她全副身家恐怕也逛不了几次鸣音阁的拍卖会。
“听他们这么抬杠,我都要以为他们喊的是一百两而不是一百万两了。”卫长亭表示深有同感。
骆谨言想了想道:“没听说上雍有这号人,或许是外地来的。”
卫长亭心思阴暗道:“也有可能是鸣音阁自己安排的人抬价。”
骆谨言笑道:“应当不会,这种拙劣的手法白靖容恐怕不会上当。况且这事若是传出去,以后谁还会来这里买东西?”只看今晚其他东西的成交价格就知道,这锦鸾符的价格就算是再翻一倍,也弥补不了鸣音阁信誉毁了的损失。
“我们真的不要这玩意儿?”卫长亭看向谢衍问道。
谢衍抬眼瞥了他一眼,“你出钱?”
“……”当我没说。
骆谨言笑道:“卫世子不同着急,如果这个锦鸾符是假的固然无用,就算是真的只有半块咱们拿着没用,丢出去才是正确的。”
卫长亭盯着高台上的五彩琉璃,喃喃道:“我就怕,这半块恐怕就要引来一场腥风血雨,今晚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骆君摇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卫长亭竟然还有这样的慈悲心。
谢衍淡然道:“与此事无关的人不会卷入其中,会出手的便都是局内人。我们原本就要着手清理皇城里的地下势力,顺便一起了结了。鸣音阁敢如此明目张胆,再任由他们发展下去过几年恐怕当真压不住了。”
卫长亭看了看面色淡定如常的谢衍和骆谨言,再看看一脸兴味盎然的骆君摇,叹了口气道:“王爷说得对。”
几人说话,价格再次被抬高到了一百零三万两,到了这个地步双方显然都有些疲乏了,加价的弧度也渐渐低了下来。
谢衍突然道:“白靖容要放弃了。”
其他人纷纷看向他,谢衍并没有再多说。
果然,原本预期中的声音并没有再次响起。
“三十三号贵客出价一百零六万五千两,一次。”
六号厢房依然一片宁静,即便是站在高台上的青姑娘也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形。
于是她只得继续,“一百零六万五千,第二次。”
依然是一片宁静,显然六号的贵客确实是放弃了。
“三十三号贵客出价一百零六万五千两,第三次。”
“成交!”
少女一声成交,所有人都暗暗出了口气。
“恭喜三十三号贵客,得到五彩琉璃佩。”青姑娘笑道,“现在开始今晚第七件商品拍卖。”
后面的拍卖同样也是难得的宝物,却显得有些后继无力了。人们显然还没从方才那天价的五彩琉璃佩中回过神来,多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拍卖会结束之后,一行人并没有去跟姬容汇合,而是顺着鸣音阁管事的指引走出了地宫。重新回到地面上,他们出现在了鸣音阁主楼后面的园子里。
偌大的园林里灯火辉煌,半点也不见夜晚的幽暗。园子面积很大,远远地传来丝竹和女子欢笑声。
酒香,肉香,脂粉香,在空气中弥漫着。
鸣音阁的热闹一直要持续到天亮,此时下半夜的狂欢才刚刚开始,许多刚刚从拍卖会出来的人再次加入了其中。
方才在地宫里显然是受了不少刺激,急需要一场狂欢来宣泄。
这里显然比上半夜大堂里的更加隐秘也更加肆无忌惮。
谢衍等人自然无意加入其中,于是便跟着管事一路往外面走去。
出了鸣音阁,正好看到白靖容一行人也被管事引着从里面出来。
双方都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看着白靖容一行人登车离去,卫长亭若有所思道:“白靖容就这么放弃了?”
谢衍道:“另外半块锦鸾符应当在白靖容手里,你觉得她会放弃么?”
“也对。那……那个三十三……”
谢衍道:“你若有兴趣就看看,他若不是有备而来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