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寒,雪清婉将茶室前的卷帘门扣合住,回到寝厅中,将烛火一一吹熄只留下妆镜台前的一秉小烛台,坐在榻前的藏蓝屏花地毯上,对着长案若有所思。
陶倩今夜会以怎样的方式带走她呢?近些日子以来箬南城中那些或失踪被抓到南狱,或当场被杀的女子,如果这些真的都是陶倩所为,她的目的会是什么?总不会……是为了许淮闻吧?
她正想着,忽然问道一股清奇的芬芳,是从花房今日新送来的那束紫红色木槿花中发出来的。
木槿花?雪清婉眉梢微挑,时岁已近腊月,木槿花期方过,花房有均衡温度的条件养着也不稀奇,只是这味道如此香艳,实在不像一贯淡雅清新的木槿所能发出的。她起身走到半月过径的坐榻旁,伸出手微微挑开那些长着紫红花朵的碧条,在贴近根茎的泥土上,发现了两瓣艳红的花瓣,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红色粉末。
“这是花粉?”雪清婉轻捻出一些粉末,放在鼻尖细闻,便觉着眼前的情景逐渐变得有些模糊,慢慢的,眼前竟出现了她母亲的身影。
“母亲?”见状,她诧异轻唤一声。母亲的脸很模糊,似乎在前方让雪清婉跟着她走,雪清婉故意放松精神和警惕,一步步朝着母亲的方向走去,走到房门跟前,母亲的身影忽的消失。雪清婉又听到母亲在外面唤她的名字,她推开房门,迈着步子跟上前去。
坐在亭下的许淮闻见雪清婉神色诡异地从屋里走出来,径直走向华宸苑外,心下一凌,立刻起身。
他碧裳轻翻,紧紧跟随在雪清婉身后不远处,隐匿在半空中的树梢间。
雪清婉沿着幽草小径一路向南,穿过翠麟殿,直直走向琼华苑的大门。这个时候琼华苑已经封了门,禁止人出入了。两个守卫正在旁边观哨着,看到雪清婉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守卫厉声冲她喊道,“什么人?府门已经关了,快回去!”
但雪清婉像是听不见守卫的话似的,径直朝着大门这边走了过来,那守卫颇为不耐地喊道,“听不懂话么!赶紧回去!”
这守卫刚要上前将她拦下,许淮闻忽然翩跹而落,守卫一愣,借着手里昏黄的提灯看清了这二人的相貌,慌忙行礼,“淮闻公子,清婉小姐,您们这是……”
“我与清婉有事出去一趟。”许淮闻伸袖将守卫挡到一旁,看着雪清婉旁若无人地走向前方,淡淡说道。
“是,是。”这名守卫连声答应,接着抬目示意另一名守卫开门。那名守卫不敢怠慢,从腰上取下钥匙将大门打开,恭请着二人出去。
见雪清婉踏过高立的门槛,许淮闻一个点足轻功,碧衣横转,飞身直跃到大门顶檐上潜藏起来。两个守卫见状一头雾水,门没开这淮闻公子不施轻功,门开了他还剑走偏锋地跳屋顶,地位尊崇者的行为,他们真是理解不了。
“咱们给这二位留门不?”那个拿钥匙的守卫靠过来,对着另一名守卫悄悄说道。
“留……留着吧。”另一名守卫望着许淮闻消失在门顶的身影,有些呆愣地道。
府外。
入夜的寒凉加上天气阴沉,水街上没有几艘船只,水边儿的岸上每隔几丈便立着一盏矮石镂灯,在恓惶的夜里照出雪清婉孤立清雅的背影。她沿着水街一路向前,转了两道街弯,跨了三道石桥,驻足在了牌匾上写着“陶府”的门前。
许淮闻悄无声息地隐匿在一道道楼角间,沿着雪清婉前进的路线,隐隐能闻到一股奇诡的香味。见雪清婉在陶府前停下脚步,他轻巧地跃落到陶府旁一棵枝干粗壮的树木背面,却觉察到脚下踩住了一些沙沙的东西。
蹲身查看,地面上洒落着一些淡红色的粉末,食指蘸起轻闻,他眉角一皱——罂粟花粉的味道。
罂粟可作药可制毒,受东璃澈医术些许熏染的许淮闻自是对罂粟花的味道有所见闻。相传世间有一种从罂粟花粉种提取到的毒药,人吸入后会产生幻觉,并能自行追踪罂粟花粉,到达指定地点。
“清婉应是中了此毒。”许淮闻蹙着眉默喃道,接着紧盯着前方雪清婉的行动。
只见陶府门前的雪清婉伸出手臂,目光呆滞地拍打着大门,一下,两下,如同木偶一般,在这幽深漆黑的寒夜里不甚渗人。
拍了大概有十下左右,门终于开了,开门的不是陶倩,而是决明通报的两日前去客苑与陶倩相见的黄裘男子——十朔。
十朔打开门,左顾右盼见着周围无人,便拉过雪清婉的袖子,将丝毫不反抗的她拽了进去,接着关上大门。
许淮闻眸光一冷,拂袖起身越过围墙,也进到了陶府中。
陶府占地并不大,一入府门后走过前院便是正堂,穿过正堂,后面是厢房仓库一类,在朝后走,则是个四周环屋的天井。
前面的正堂和厢房颇具古色古香的气息,而一走入后面的天井,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气氛陡然显现,空气中弥散着血腥和污秽的味道。
十朔在后面抵着雪清婉的背,直直将她推到了这天井中央。
此时已经没有了罂粟花粉启发那药物的毒性,雪清婉的幻觉渐渐消失,眸光中露出了清明,四下观察着这片幽深而骇人的天井——这应该就是陶府内部了。
借着天井中央小木台上摆的一盏灯,她隐隐看到地面上长着凄碎的杂草,还有杂草上斑驳的点点血迹。四周围绕的屋室都很暗,有的屋子亮着一丝微弱的光火,其余的就像是一个个潜伏罪恶的魔窟,缄默在黑暗中,随时可能将她吞噬。
雪清婉的眸子覆上几丝寒意,没想到向来以书香门第著称箬南城的陶家内部,会是这般阴森可怖的景象,天知道陶倩在这里都做了什么。还有那个跟东璃澈交好的陶家老爷,定然也与陶倩做的那些事儿脱不了干系。
不过,她方才离开琼华苑的时候,在幻象中隐约听到了许淮闻的声音,她知道许淮闻就在附近,自己无需太过担心。
这时,从旁边的一间屋内走出了一个身影,雪清婉立刻佯装双目无神,呆滞地站立在原地。
陶倩迈着步子走到了雪清婉面前,看着她空洞怔愣的神色,陶倩冷笑一声,勾起她洁白如玉的下巴,“还没恢复过来呢,也好,有些苦不清醒地受着倒是更好。哼,长得确实不错,难怪淮闻公子对你青睐有加。”
“不过,任你上次逃得掉,这次落到了我手里,就别想再活着见到淮闻公子了。等会就让你体会一下,我这十几年来是怎么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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