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梦中呓语。
韶光听着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将小孩衔在嘴边的发丝别到耳后。
抬头对上赵煜的漆黑不见底的眼眸,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喜欢何姑娘的,没想到还不如一孩子看得清。”
赵煜听着他的话一愣。
脊背虚虚发着汗。风一吹过来,又冷得一哆嗦。
喜欢吗?又或者说,她有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吗?
就在赵煜失神的瞬间,何穗突然从里头跑了出来。
她背着包袱,仅束一发青蓝发带,灯火映在她的脸上,倒像是个戏台上的俏娘子。
“你们怎么还在外头候着,将离都睡着了?”
赵煜看了她一眼,一言未发就往外头走。
何穗赶紧快步跟上去,挨在他的手边不正经地问“王爷是在等我吗?虽然我俩夫妻缘分短,但是王爷您听过吗?十载酒肉兄弟,三载夫妻,我俩以后可以一块喝酒吃肉啊,也好过这短暂的……”
“闭嘴!”他这一声带着七分愠气十分冷意的俩字,让何穗总有一种他要来捂自己嘴的错觉。
好在他仅是钻进了马车,倒是半句废话都没留给她。
赵煜不言语,何穗总觉得自己还能再往前挪两步。
她道“王爷,你少时不是这样的。你那会儿脾性多好啊,说什么应什么,管我怎么闹,从来不跟我置气。你看你现在,老是板着个脸,搞得好像我欠您多少银子。”
“人善被人欺,对吗?王妃。”赵煜一字一句道“这可是您当初告诉本王的。”
有吗?何穗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大概又是她闲着无事,随口叨叨的吧。
赵煜看她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冥思苦想的模样,就知道这个女人当初不过是不经脑子随口安慰他的罢了。又或者,根本连安慰都算不上。
他阖上眼,努力将胸口的那口浊气给压回去,免得自己忍不住动怒。
何穗“我记得王爷少事乖巧懂事,不管他人吩咐什么,心中不会有半分不情愿。”
赵煜知道她说的这个他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母后。他从小性子软弱,道是乖巧懂事都是往好了夸了。
又呆又木才合适。
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嘛,能好到哪里去。
谁料何穗又道。不知她是不是离得很近,赵煜总感觉她的呼吸似乎都飘在了自己的脸上,令他面上紧绷,好不自在。
“但我知道王爷从小书生意气,其实藏着一身傲骨呢。面上看着好欺负,实则内心又犟又硬,同自己个儿作斗争。甭管有多不情愿,硬是抿紧嘴,也不叫喊一个字。”
“就那般,都承下来。”
赵煜藏匿在宽大的衣袖下捏紧的拳头突然松开了。
就好像在心口积压了多年的什么东西突然被人搬走了那般,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光徒然觉得一身轻。
明知跟前的女人不过是在胡言乱语,可能过了今晚她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偶尔有时候他会想,那又怎么样呢。
十载酒肉兄弟,也好过三载夫妻不是。
赵煜缓缓地睁开了眼,却发现女人就趴在他的肩上,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道的。只是方才他实在是过于紧张了,竟然都不曾察觉。
他偏头向别处看去,韶光抱着将离靠在板上打瞌睡,估计何穗说得那番话,他应当是半句没听着的。
他骨子里有书生意气吗?
母后说过,书生意气是最没用的东西。
文人傲骨迟早会被京中的尔虞我诈打折的。
唯有至高无上的帝王之位,才能保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嗯哼,嗯哼。”何穗拿牙磕了磕赵煜的肩膀,不知是哪里难受,不断闷哼。
听得他心烦意乱,不禁朝她看去,语气中略带了几分不耐。
“你又怎么了?没完了是吧。”
“我好无聊呀,”何穗道“你说皇后娘娘为什么非要让楚家和陆家联姻呢。难道是吃准了楚姨父性刚直,不敢在心里头记恨她么。”
她接着道“拉拢陆?倒是个好主意,刑部尚书嘛,虽说刑部职权在北镇抚司之下,但若是留着给你清扫逆党,不妨是个好打算。”
因为天热的缘故,赵煜的红色丝袍衣领敞着,何穗边琢磨边不停地用牙磕他的肩。
疼倒是不疼,她也没多大的力。只是这小动作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赵煜嫌弃地拉了拉领子,推着她的脑袋漠然道“王妃的哈喇子都快流本王一身了。”
“唉。”何穗叹了口气,爬起来随手给他擦了擦。
她有些怅然若失地道“王爷你若是不喜欢昔归表妹就好了。”她刚想说如此便能成全一对有情人了。可又怕赵煜会针对明月奴。毕竟自古以来男子为了喜欢的女子,不惜千金买笑,烽火戏诸侯。
区区一个明月奴,对付起来简直毫无难度。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何穗“这样的话,你就没有软肋了,从今往后,便无人能拿捏你。”
赵煜无意识地拿指尖压了压胸口。
“现在也没人能拿捏本王。”
“那,”何穗大拇指撑在脸侧,拿食指刮了刮自个儿的下巴。半思索半言语道“王爷能否不娶我表妹。顺道呢,等我替嫁去陆府,拜完堂成完亲,掀了红盖头等陆家发现接错了人之后,找几个手下扮成马贼,来救我。”
“如此呢,也不耽误王爷。最好来得手下武艺高强,我还能顺带为民除害,狂揍他一顿。”
赵煜看着女孩言语之时潋滟生光的眸子,心里头没来由地一阵火气。
他道“想都别想。”
“不是吧。”何穗哭丧着脸,“王爷,咱俩好歹有幼时同塌的情谊在吧,那会儿天黑打雷下雨,我还唱山歌哄你睡觉呢。如今不过要你几个手下接应我,你都不肯?”
转念一想,何穗突然来了精神,她道“你是不是怕被查出来,惹祸上身?行吧。我也不要你帮忙了。倘若真在洞房花烛夜一走了之,皇后娘娘的计划不就落空了。要不我先假意委身陆家公子一年半载的,做个实打实的悍妇,处处约束他,管制他。”
“同美娇娘花前月下的日子他不过,非要在家里受气,迟早有一日他会受不了的。”
“等到那一日,我是不是就能回梁溪了?”
何穗喋喋不休好半天,猝不及防对上赵煜那双凉如寒潭的眼眸。
心口突然紧缩了一下。
“王妃是不是很想回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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