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位李贵妃,和他们府上还有些渊源。
——前言道东昌侯耿慈得罪了贵人丢了官,这贵人不是别个,正是李贵妃······
想当初,耿慈还是侯府世子,靠着祖宗荫蔽,被塞进了五城兵马指挥司,做了个副指挥。
那日正在京中闲逛,或者说巡视,正赶上宫里往外放到了年资和报病的宫人,他随意扫了一眼,就这一眼,正看到了队伍末尾的李贵妃。
倾城绝色,惊为天人。
此女瞧着既不像病了,也不像到了年纪。耿慈上前盘问,三问两不问露了端倪,这竟是个才选进宫的秀女,因不想入后宫,有钱买得鬼推磨,打通了层层关节,混在宫人之中,大摇大摆出了宫。
此事说大也大,当日便上达了天听。
皇上引以为奇,觉着这小秀女甚是有趣,宣来一见,更是大为惊艳,当即越过众秀女,先行封入了后宫。
李秀女历经几年,一步步成了永安宫的李贵妃。
——若是旁人看来,她有今日,多亏当时耿慈阻挠她出宫,也应是一段善缘才是,可是得非所愿,李贵妃暗地里深恨那多管闲事的耿慈,趁着正当宠,略施手段,便让耿慈丢了官。
当初何等风光,抬抬手就能左右他人,可是如今,也正因为当宠,被那中宫皇后视为了眼中钉,方有此祸。
一个厌咒中宫,被打成了“有不臣之心,意图谋反”,三尺白绫归了西,最得皇上喜爱的三皇子也受其连累,赐下一碗毒酒是了。
旁人听个热闹,道一声贵妃好糊涂,何苦犯这样错,耿家人暗地里骂几句活该过干瘾,但也关起门来乍舌皇后跋扈,竟这样儿戏地就按死了个有子的高位宠妃,唯有宝龄知道李贵妃是冤枉的,替她叹两声······
李贵妃的事情,目前来说还只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却是傅老夫人赌气,为侯爷的“大仇得报”叫赏下人,耿玮恐多事之秋惹人眼,不肯张扬,劝阻了行赏。
老夫人心里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当初说要赏也就是一嘴快的事儿,但嘴上却不肯轻易饶人,嘀咕他“不为兄长高兴”,很是气儿不顺了几天。
耿玮好心好意反而落埋怨,也自有一番憋屈。
新拨给宝龄的丫鬟怀桑去厨下端了点心回来,回来同尺素嘀咕,“我瞧西府的几个丫头又在廊下串闲话呢,只怕是二老爷又在找人的不痛快,她们这才避过来了。”
还不等尺素跟着笑,陈妈妈正好听到了——她不比别个,乃是西府家生出身,后来才拨给了薛姨娘,故而心里头认耿玮是主子,到底是念着旧主,立刻斥了一声“两个丫头片子,谁许你们编排主子!”
那两个吐了吐舌头,这才安生了。
宝龄听了一场热闹,谁也没偏帮,只当没听到,也不去断这官司,吃了两口点心,不要人跟着,自个儿跑去福寿堂给傅老夫人请安去了。
前些日子她才从福寿堂移出来单住,还有些不习惯呢——上辈子她就与外婆最亲近,侯爷对着她移情,她对着傅老夫人和侯爷也移情,连带着林林总总的旁人,心里正经将东昌侯府的几位当作至亲了。
更何况,她也操心着呢,老夫人这几天心情还不太舒畅······
去的半路上,遇上了面色不佳的二哥耿允航,一见是她,拉到一边儿倒起苦水来。
宝龄听着听着直笑——二老爷最近心气儿不顺,人人都躲着他走,可是饶躲着,也能招到他。
今儿是耿允航倒霉,为一个丫头,吃了一顿教训。
——说是嫌丫头的名字不好。
耿允航粗着嗓子学父亲说话,“浓桃艳柳,学一副浪荡子的做派,便是看这几个的名字,也知道你不出息!”
宝龄很替哥哥叫屈,“这····丫头么,自然是桃红柳绿的了,不过拼凑字眼儿罢了,难道叫苦荞黄连吗?也不成样子啊。”
耿允航听了故意赌气,“好,宝龄的这个主意好。回去我就给她们改了,也要提醒大哥,唔···我看大哥的那两个,就叫锄头柴刀好了!”
两兄妹说得热闹,福寿堂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氛围了
一进去,落针可闻。杜妈妈眼尖见他们两个来了,如见了救星,连忙招呼,“二少爷和四小姐来了?快快,还给你们温着酪呢。”
闷坐着数佛珠的傅老夫人也打起了精神,拉着她孙儿孙女说话。
耿允航又把前番话拿出来说,不知是不是想再得些安慰。
老夫人刚刚才同杜妈妈也叨咕了一通呢,当着耿允航却换了声气儿,拍了他一记,板着脸道“胡说!你父说你,总是为你好,哪有你当儿子反挑老子的不是的?便是说错了你也只有听着的,再者他说你,自有他的道理,纵然不为几个丫头片子,想也是你近来功课不当心被他知道了,今儿挑个由头发作罢了。”
都不是糊涂人,耿允航难道连这点儿道理都不知道了么,自然是故意的。在这头乖乖领了训,回去假作抱怨地同二老爷学舌,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回,还故意道“偏心儿子,连我这孙儿都靠后呢。”
二老爷这连日来的气自然也被摸顺了,且想起老娘的好,不说自己受的委屈,反省起此番的不是来。
另一厢呢,宝龄对上傅老夫人,也是药到病除有办法得很。
等耿允航告退,她腻到老夫人身边,故意顺着老夫人的心事说,撇嘴道“二叔虽是慈父心肠,有意教导二哥,可是这些日子里一回家就有人受排揎,回回也不落空——在自己家里闹得这样,瞧着,倒似好大官威呢。”
这话便如从傅老夫人肠子里掏出来的一般,她老人家可不就是膈应着这一点!一听这话直把宝龄往怀里团巴。
又因被人道破,梗着的、不好宣之于口的那口气儿顺势也就散了,跟着宝龄来言去语地叨咕了一阵,就软了口气,道“然而,我也知道,他倒也不至于有这样心思。”
宝龄招式粗浅,等人用了热酪告退,老夫人自己坐一会儿,也就回过味来了,笑道“这孩子······”
杜妈妈捡笑,打趣道“还是宝龄小姐有法子,她一言,抵得过旁人百句了。”
傅老夫人摇头失笑,很是“甜蜜”地抱怨道“我也算一辈子要强,从前侯爷还在的时候,总骂我是‘逆毛驴’,偏爱跟人别着来,如今老了老了,倒是被个毛丫头拿捏住了。”
说得主仆二人都大笑了起来。
老夫人记挂着宝龄的事情,只当做自己的事一般,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掰指头算了算,嘱咐杜妈妈道“等开春,我若忘了,你记着到日子了提醒我,让人跟着宝龄去一趟普寿寺,可别忘了。”
宝龄的生母薛姨娘供在普寿寺,杜妈妈一听就明白了,也闭眼算了算,答应道“是,老夫人放心。”
都记着、都上心,四月初,果然双双都还记得牢靠,早早吩咐了下去。杜妈妈亲自跟着,尺素、怀桑、另个小丫头,带齐了烧供用的东西和宝龄日常使惯了的一应器物,点了些家丁,坐着老夫人平日里专用的宽敞的马车,一路出城,至城西普寿寺,祭拜薛氏。
难得出门,尺素和怀桑一人占据了一面,闹市之中不敢失了侯府的体统,待出了城,才偷偷掀开了车帘往外看去。
又招呼宝龄,“小姐你瞧,初春倒是好景观呢。”
宝龄心里存了事儿,不大提得起劲儿来,强笑两下,支应过去了。再后来干脆闭目养神起来,两个丫头这才不在与她搭话。
车里静悄悄的,唯有辘辘行路之声,宝龄听着听着,心也静了下来——这几日因记挂着楚月婵一行该也到了,她总有些不安定,虽说是注定的事情,可也有个万一,宝龄杞人忧天,总是疑心或会横生变故,故而惴惴难安。
她不安了,宝珠就得意了,这几天家里折腾她小定的事情,热热闹闹全是为了她,宝珠翻过年来十六了,出落得芍药花儿一般鲜妍,性子却总是难掩跳脱,只当宝龄这样子是心里嫉妒自己呢,更得意得上蹿下跳了。
狄氏嫌她不稳当,直骂她是“要现原形了”,哪一日起又起了请教养嬷嬷的念头,求到了东府。
耿慈做官的那几年,不仅得罪了一个李贵妃这一项“成就”,还是结下了一二善缘的,比如,与司礼监大太监冯道昌私交就很好。
冯大监虽则如今调任南京司礼监,算是“退居二线”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请教引嬷嬷的这个事情,对于他来说便好比是打个哈欠一样简单,没几日就给办好了。
在给侯爷的回信里夸了一通这个周嬷嬷,又说她老人家是个急脾气,自应承了这事儿,三两下安顿好了家里,自个儿挽着个包裹就上了南下颍州的船,不日就到。
——宝珠飞来横祸,终于从她得了好亲事的狂喜里醒转了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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