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你们想干什么?坐下,都给我坐回去!”眼看着有几个职工就要冲到讲台这边来,一排身影突然从前面站了起来,大声的呵斥着这些人。▲∴
等这几个职工冲到近前,看到这排站起来的人,突然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呐呐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师父!”
“王老主任!”
“张老爷子!”
……
不仅是这些冲过来的人,就连在现场的其他职工也有不少人惊讶的喊了起来。而随着前排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会场里的501厂职工们,竟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对501厂的职工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按理说,胡文海之前放的大群嘲术,就算是胡解放或者罗力寇都不敢这么说。这年头的工人可不像给资本家打工一样,所谓主人翁精神不是说着好看的。真要是闹起来,上级也只有法不责众一条路可走。
但是面对数千名职工的怒火,结果这么一排身影竟然就镇压了下去,这个情况可是远超过了王以纯的预料。
王以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自己站在胡文海的角度,恐怕也只有对工人许愿,好言相劝让他们同意改制。哪有上来就先把工人骂一顿的,这不是制造矛盾吗?把工人惹急了,岂不是到嘴的鸭子给飞了吗?
然而看到前排站起来这一排人,王以纯真是忍不住要伸出一枚大手指,给胡文海点个赞了。
这些是什么人,何以有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
“怎么,二彪你觉得人家小胡厂长说话难听嘛?”
“大洪,你小子尿性了啊,什么时候都tm的学会打架了?当年我可没看出你有这个才能!”
“怎么,你们觉得不服吗?”台上的扩音器里,一个大家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场的职工们抬起头,正是罗力寇从胡文海的手里接过了麦克风:“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觉得你们不是废物?”
“老书记,这胡文海凭什么说我们是废物?他不是说我一个人,而是说我们三千职工全是废物!”
“就是老书记,道歉,必须让胡文海这小崽子道歉!让他滚蛋,我们不欢迎不尊重我们的人!”
“对,501厂能卖给这样的人吗?上来就说我们是废物,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老胡家就这个家教?”
“呵呵,这么说,你们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罗力寇眯着眼睛,刀锋似的目光扫过下面的职工,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咳咳,老书记,再怎么也不能把我们的职工说成是废物啊。我看啊,小胡同志还是年轻,让他认个错误,给叔叔阿姨们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哦,伊副厂长。”胡文海伸手从罗力寇手里接过话筒,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好吧,我之前说的确实不准确,请让我重新表述一下。”
伊月闻言微笑的点点头,面似和蔼的说道:“不错,有错能改还是好孩子嘛。现在在场的都是看你长大的叔叔阿姨,你认个错大家不会和你较真的。”
伊月明里暗里拿着胡文海的年龄说事,在座的谁也不是傻子,还能听不出来他明着拉偏架,实际煽风点火的做法么?
不过厂委委员里对这次收购的态度也不统一,有的人对伊月的出头喜闻乐见,有的则是无可无不可。偏偏胡解放此时身份限制,不好出声表态,竟然让这个排名第二的副厂长给用话压住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胡文海端着话筒想了想,重新正视着台下三千多名501厂职工,点头说道:“是的,我修改一下我之前的发言。说台下在座的各位是废物显然不准确。应该说不仅台下在座的各位,台上诸如伊月这种领导层里,同样有很多也是废物。不,废物不能形容,应该说501厂的领导层里,诸如伊月这样的领导,分明是501厂身上的毒瘤!是癌症!是吸血的水蛭!”
哗——
这下可不仅是台下的人了,就连台上很多501厂的领导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有的急脾气的,甚至作势要拍桌子破口大骂。
“造反吗?坐下!开会呢,还不许人发表意见?怎么,当着王市长和我的面,你们要打人不成?”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猫吃老鼠、老鼠吃象。在501厂的博弈局面中,最难搞定的是底下的职工,胡文海最不担心的,反而是501厂现在的领导层。
为什么?就因为现在发声这个人,是站在胡文海这边的。说话的人是谁呢?不是别个,正是绣城机械工业局局长章明杰!
无疑,章明杰在这局斗兽棋里,至少是一只老虎。想吃掉501厂这些狼啊、狗啊的,简直不要太容易。
工人是没什么可输的,所以可以谁都不怕。但这些501厂的领导们,却不能不在意工业局的领导对自己的看法。工人们可以不爽了和市长拍桌子,可领导们却不得不在章明杰的逼视下呐呐的坐回了座位。
不过既然是斗兽棋,当然每一种动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伊月将自己手上的搪瓷杯子拿起来喝了口水,然后重重的将搪瓷杯子落在了面前桌子的右上角。
这一落,就好像点燃了某个信号。底下已经平静的局面顿时再度失控。在原本站起来的一群工人煽动下,不少原本打算静观其变的工人,也有些忍不住了。
“呵呵,各位大概是不想认下这个‘废物’的称号了,不过我想请大家自己评判一下,和这些人比起来,你们究竟算不算废物?”
胡文海干脆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下面站着的一个人请上了主席台。
“张战勋老爷子,不需要我做介绍吧?张老爷子,能不能请您来讲讲您在501厂的工作成绩?”
一个看起来大概六十岁出头的老人家,一身灰色工装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不过老爷子一开口,却是底气洪亮的大嗓门:“我叫张战勋,1956年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三届省劳模,八届市劳模。我在501厂也没有什么能算是成绩的,和很多老同事比起来,工作做得远远不够!”
张老爷子露出怀念的神色,回忆道:“我记得,当年攻关6211工程,为了解决新材料浇铸型砂粘结剂的问题,我们当年的技术组长郝明山一个月没回过家,整个人晚上走在路上都是看不见的,因为他身上从里到外都是油灰!我们那个年代,别说生产材料露天放置,就是走到半路捡到颗螺丝,都是要交给组织的!”
“我老头退休有五年了,我想问问,现在厂里有人能像我们郝组长一样吗?我们501厂的仓库,能不拿锁头锁上吗?”
张老爷子说到这里,罗力寇连忙挥了挥手,一个带着眼镜的老人也走上台来,站在了他的身边。
“老郝,你来说!”罗力寇不由分说,将话筒硬塞给了走上台的郝明山。
“各位同志,我叫郝明山,1970年到1975年任咱们501厂的技术科科长。我并没有张战勋说的那么伟大,厂里所有的技术攻关,都是所有同事共同努力的结果。在我担任技术科科长的时间里,我们501厂完成技术攻关122项,完成上级交予的重大项目31次,积累了2571种材料测试资料,开发新材料71种,获得上级领导嘉奖通报11次!”
原本还有些腼腆的郝明山说到这些竟然越说越是精神,尤其是说到最后的嘉奖次数,简直就像是自豪的从心脏中吼出来一般!
郝明山挺起胸膛,接着像是张战勋一样的问道:“我想问问,从80年到现在,咱们501厂有多少技术开发,又几次受到过上级领导的嘉奖通报?”
“下一个,老王,二车间主任王德阳,你个老小子给我上来,说说你自己的事情!”
罗力寇乘胜追击,点着下面那一排站着的老人名字,几乎是挨个将他们叫了上来。没说的,这些老人身上哪个不是满身荣耀?何况501厂曾经那是真nb不解释,中**工人勇于奉献的精神,在他们身上获得了近乎完美的体现。
和现在这一茬工人比起来,这些老工人的事迹几乎个个能把人羞的找个地缝钻进去。若非是工人素质严重下降,说实话501厂万万不可能沦落到被军工系统踢出去,把一个三千多人的大厂就这么交给绣城市管理。
这些老人站台报名的过程几乎用了一个小时时间,但是在场的所有工人没一个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甚至原本群情沸腾的人群中,竟然始终保持着鸦雀无声的纪律。
直到所有的老人都报完了自己的名号和功绩,话筒重新转回胡文海手里,他站在主席台最前,挺胸抬头的问道:“我想再问一遍,和这些老同志比起来,你们谁敢说自己不是一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