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不像是你。”
“我也这样认为。”
褐色胡桃木制成的厚重书桌上放满了镀金的文具,丝绸壁纸和黄铜制成的壁灯一起构成了柔和的背景颜色,足有五十平方米的房间角落里放着偌大的酒柜,里面摆放着各种牌子和颜色的美酒。若不是那通过地毯传来的隐隐震动和金属轰响,坐在这房间里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这只是一节小小的列车。
穿着华服的胖子一本正经地坐在描金宽椅上,手里握着一枝cRoss的金笔,处理着面前那一堆淡黄色的纸片。经常在外旅行的结果相当凄惨,就算月色和西玛能够帮他处理事务,但胖子还是像是整个暑假都在玩乐的小学生般,辛苦弥补着自己所欠下的作业。
被指派必须赶到俄国的陈烨,却对龙若琳的命令表达着另一种方式的反抗,硬是选择了铁路这种缓慢而又传统的旅行方式。在钞票和黑暗权力的双重作用下,这节用黑船特意运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车厢,被站务员特意加挂在了横穿俄国的东方快车上。
四名穿着老式礼服的护卫站在车厢的四角,黑色缎子制成的领结上镶嵌着闪闪光的钻石,要不是那枝用战术背包斜挂在身上的g36突击步枪,他们就像是一群温顺而又听话的男仆。
穿着黑色长裙加上白围裙的女仆侍立在不远的地方, 唱机里传出了轻松的小夜曲,眼前的车厢就像是倒流回了十八世纪那充满贵族气质,旧传统却又和新兴文化冲突并存的奇特魅力。
在陈烨书桌的前面,摆放着一张雕刻着莲花图案的软榻,一身黑裙的玉夜横躺在软垫上,看着面前的辛勤工作的胖子。让人倍感柔弱的睡姿和半梦半醒的眼神,眼前这个女孩,周身散着一种引人昏昏欲睡的“慵懒”气息。
“在我眼里,你还应该是那个茫然无知,却又倔强可爱的孩子。”
漆成紫色的小巧脚指在扶手外轻轻晃动,玉夜那双要人命的眼睛凝望着面前的陈烨,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胖子,在她眼里,依旧是过去在空无一人的凤梧宫中乱跑的小孩,还是那个满脸愤怒的孩子。
“现在,却让人感觉陌生了。”
“不能改变,就要去学会享受,无论我是哪个身份,都必须为手下人的生命和未来负责。”
“但是我感觉你却很孤独。”
扫了一眼身边那些面无表情的护卫,还有守在角落里的西玛,偌大的车厢里虽然布满了男女仆人和保镖,却只有狼人女骑士眼里带着一点温柔,剩下的就只有她最熟悉的那种冷漠,从太古时代就存在于绯族眼底的冷漠。
服从与奉献都只因为绯族那上下森严的规则,这些人服从于陈烨并不是出于内心,而是出于那种对他手上权势和力量的敬畏,还有那极其单纯的恐惧。陈烨应该可以清晰感受到其中的原缘,但他的双眼,却依旧是那么的自信和坚定。
尽管当初为了他能够生活在人世,已经彻底抹去了记忆,但眼前的他还像是在空无一人的宫殿中,那个紧紧牵住自己袖角的孩子。面对着空洞无垠的黑暗还有那满天飞舞的死灵,那双闪亮的双眼中却蕴含着如珠玉般的神采。
“朱雀队的人永远陪伴着我,所以我不孤独。”
“现在能不能告诉我,究竟让我去莫斯科干什么?”
扔掉了手中的金笔,滚动的笔尖立刻在面前的白纸上留下了一道黑迹,抱拢双手的胖子靠在椅背上,看着惊惶失措的侍女替自己清理着那被弄污的文件和桌面。
只要一提到过去的时光,就会莫名地愤怒,哪怕就算是从玉夜嘴里听见。看着面前侍女重新整理好桌面的时候,陈烨那招牌式的笑容又重新出现在了他脸上,用粗壮的手指捡起了桌上的金笔。
“也许是送死。”
望着车窗外那轮银色的明月,那冰冷的光泽显得无云的夜空格外清高,女孩轻轻把玩着那重新恢复成一片漆黑的丝。不使用力量的时候,无论是她还是龙若琳都会恢复成这副黑黑眼的模样,散着一种东方特有的婉约、典雅、还有那种云中雪峰似的清高和冷漠。
“也许是一种试炼,谁知道呢,她的想法永远和我不同。”
“到底要干什么?”
从头到尾都选择不出一个称呼的胖子,干脆省略掉了这步礼貌,知道自己曾经是被眼前女孩养大的事实,却完全没有那一段极其漫长时间的记忆,他从心底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对她来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参加一次秘密的会议,亲眼看着狼人把诺德之书正式展示,看着那几个大家族最终的决定。所以,需要你在莫斯科住上一段时间,参加几次狼人上层的宴会,或者和几个美丽的女贵族跳几场舞。”
“听起来很轻松的活。”
吹了一声口哨的胖子用手按住了太阳穴轻轻揉着,这趟“轻松”的活里,不知道要夹进多少突如其来的变故。听玉夜的意思,龙若琳所谓的计划并不是所有的狼人氏族都会支持,这个乱七八糟却又极其完整的计划,天知道还要卷进多少的势力和种族。
“冬夜部落和夏炎部落会极力主导这个计划,狼人这边的阻力并不会太大,真正让我关心的相反是亚洲的活动。”
“亚洲的手会伸得很长?现在不是一片混乱的状态嘛。”
松开了手指的陈烨望着侧脸望向窗外的女孩,只有这个时候才敢认真打量玉夜那张平凡,却又让人失魂落魄的面孔。
拥有如此美丽瞳孔的女人,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那种似水般柔软却又如大海般深邃的眼底,可以让你感受到一种灵魂被包容吞噬般的快乐。不知道她和龙若琳究竟原来是拥有什么样的容貌,光是眼前这个模样,却已经让他无法直视了。
“机构臃肿,环节又多,亚洲的血族,啊不,绯族,根本就是一条沉睡太久的老龙。”
毫不留情批评着亚洲的同族,胖子一想起这事情就恨得牙根痒痒,光是对他这个“亲王”直属军队的拨款就经过了无数次扯皮和审核。存在上千年的亚洲评议会系统已经僵死,不再适应现今的社会结构,怪不得萧晨曦如此希望毁灭掉过去的体系,甚至让胖子也有了这么一种认同。
“自从红王之乱过后,遍体鳞伤的东方不得不抄袭了一些西方的规则,才有了今天这种不伦不类的结果。”轻笑起来的玉夜转过头来,却现胖子飞把头埋进了桌上的文件里,“统兵百万,以一已之力毁灭整个传统的君王,永远不是让人希望再出现的对手。”
“那个叫什么红王的家伙,这么厉害?”
“没有任何家世和助力的他,却成为了东方异民的统治者,不论出身种族的他,对绯族来说的确是一个巨大灾难,对其他的异民来说,却是一场短暂而又美丽的梦。”
面颊上露出了浅浅的梨涡,轻笑着的女孩眼底却一片空洞,似乎在回想着极其遥远的画面。那时候,玉夜和若琳还没有彻底分裂,在那场毁灭性的蚀之刻过后,一个成为了游走在死界和现世的亡灵,另一个却成为了在时光海中飘摇近千年的游魂。
“他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的英雄,与所有传统势力战斗,征服每一个还没有膜拜自己的人。也许再过上个几千年,若琳就会面临一个困难的选择。”
“困难的选择?你是说她会……”
“也许。”
眼前这个胖子对事物的感觉过于准确和敏锐,玉夜只能结束了这个话题,虽然和龙若琳之间永远是对立和矛盾,但对她们来说,却又承认对方也是自己的一部份。她就是她自己,就算是陈烨,本能的也会排斥他去触及心底深处。
突然间,车厢里响起了金属的磨擦声,在这种刺耳的声响里火车突然开始慢慢减缓度,微微偏向了一边。不明究里的胖子轻轻撩起了身边的窗帘,通过柔和的灯光,凝望着外面那片被染成银色的无边草原。
还没等胖子的声音响起,车厢那装饰华丽的大门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的多渚余快步走入,却没有出任何的脚步声。佩带着宝石领结的男子在眼眶里夹着单片式眼镜,那整齐的头和得体的举止,竟然让这个奴隶商人有了几分大贵族管家身上才会出现的得体和优雅。
“殿下,似乎我们的车要暂停一会,给后面的车子让道。”
“开什么玩笑,东方快车怎么会停下给人让道?”
坐在椅上的陈烨不由挑起了眉头,从十八世纪贵族喜欢上铁路旅游之后,横穿欧亚大6的东方快车从来没有给人让过道,更别说是在这种偏僻的站点上。
看着窗口外遮掩视线的树木,从坐位中站起的胖子一声不吭的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车厢,正在自己车厢里休息的护卫们顿时乱成了一片,连忙披上黑皮风衣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水晶灯和银餐具折射出耀眼的光泽,朝前两节就是那充满贵族风韵的餐车,衣着华丽的男女们正端着酒杯紧盯着窗外,似乎也在好奇究竟是谁才能让这辆列车让道。胖子那踹开大门的粗野举动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直到他们看清那些护卫手中冰冷的武器时,才出了一连串惊叫。
丝毫不理会那些惊惶失措的旅客,陈烨冷冷站在了原地,望着远处黑暗中渐渐驶来的一辆列车。在他身边站满了源氏护卫,在沉重的甲靴撞击声中,两小队卫士直接冲下了火车,在车厢外布下了一道严密的防线。
“狼人?”依靠着绯族那越常人的远视和红外视野能力,在漆黑中掠过的列车在陈烨双眼里形成了一张清晰的画面,造型古朴的列车车头上挂着用珐琅制成徽章,一只青色的狼爪。
“冬夜部落……”
也只有这狼人四大部落之一的冬夜,可以在夜晚中命令一切列车替它让道,狂野地奔驰在辽阔无边的东俄罗斯平原上。望着那似曾相识的图案,陈烨佇立在无数道充满恐惧和敌意的目光中,陷入了沉思之中。
“也许能见到你想见的人,我的孩子。”
黑色裙摆在地毯上出了悉索的磨擦声,玉夜静静站在陈烨的身边,车厢里乘客们的神情顿时缓和了下来。这个黑衣的东方少女看上去是如此典雅高贵,这些突然冲来的武装人员应该就是保护她的保镖,虽然看着这些荷枪实弹的大汉还会有些忐忑不安,但整个车厢里已经再也没有惊恐的声音。
“似乎你的女跟班很害怕与我共处。”
看见了不知从哪里走进餐车的夜莲,玉夜嘴角流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旅行中,有自己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夜莲的身影,这个拥有墨家纹章的女孩刚刚不知又躲到了哪里去,直到实在没办法才重新回来履行她的责任。
“谁害怕你了,我只不过是想独自享受一下这片难得的夜景。”
提着小提琴盒的女孩嘴上还在死命地挣扎,却依旧不敢看玉夜那双无底深渊般的眼睛。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却有着一种让人相当不舒服的眼神,一种世间万物皆会由她随心所欲掌控的自信。
“虽说我不擅长恶婆婆的角色,但你似乎也不适合苦媳妇的戏路。”
望着眼前女孩低下的脑袋,玉夜的笑意中充满了戏谑的快感,那对明亮的眼睛却停留在了那辆奔驰的列车之上。完全相同的方向,完全相同的时间,看来冬夜的目标也正是他们的目标,被寒冬冰雪所围绕的城市,昔日铁幕的中枢,莫斯科。
一瞬间,伴着巨大的轰鸣声,那辆列车竟然减缓了度,像一条黑色巨蛇般并排停在了冬方快车的旁边。
车厢虽款式陈旧,崭新的外壳在夜色下闪动着漆黑的金属光泽,暗红的天鹅绒窗帘微微垂下,露出了明亮如白昼的内部,还有那名穿着黑衣站在窗口前的武装保镖。
标准的东欧式面孔,没有半点属于个人感情的存在,也没有半点属于职责之外所需要的表露。站在车窗后的狼人护卫们就像是苏联大工业时代,流水线上被重锤砸出的零件般,呆板僵硬却又坚不可摧。
守在车前的绯族护卫,站在车窗之后的狼人保镖,这一对从太古时期就死战至今的对手,露出了凶悍的眼神,还有那对在黑夜中隐隐闪动着光泽的白色犬齿。手指有意无意的扣在了板机上,敌意在眼神中渐渐积蓄,但双方却谁都没有出手。
“真不想碰见这帮家伙。”
嘴上说着不想,陈烨的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瞟向了狼人列车内,在这辆挂着冬夜徽章的车上,不知道是否能够让他看见那个身影,那个已经离他远去的狼人公主。
“对女性有兴趣是件好事,可以证明你身体健康,但过头的话,弄不好就会折寿了。”玉夜轻轻拍了拍陈烨的肩膀,周围只剩下了轻微的机械撞击声,一声不吭的胖子只是不停转动着左手上那枚硕大的戒指。
“冬夜和夏炎之间的谈判看来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在女孩这轻微却若有所指的话语声中,胖子皱起了眉头,整个狼人是如何考虑的已经并不重要,只要是冬夜和夏炎一起完成了这场秘谋,那就代表着没人可以去阻止。狼人的列车似乎完成了休整,在渐渐粗野起来的车头嘶吼声中,重新闯进了那沉重的夜色之中。
“我的任务真的只是跳舞吗?”
不再看着那辆已经消失无踪的列车,扭动着粗壮的身子,胖子在餐车那厚重的地毯上做出了一串极其丑陋的舞蹈动作。
“她命令你跟随他们,将那本书亲自送到耶路撒冷,然后用你自己的血在上面打上记号。”
“然后我就在那里等,等到仪式结束之后,就变成‘已经用过’的原料?”
“没人做过那场仪式,所以会如何,我也不知道。”冰冷的五指轻轻抓住胖子那渐渐僵硬起来的手臂肌肉,玉夜望着这个由自己亲手养大的男子,瞳孔深处隐藏着一丝无奈,“这是‘玉夜’与‘若琳’之间的承诺,因为你死过一次,这是让你复活的代价,我只拥有火焰,灵魂的领域由她掌握。”
“我明白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轻轻搂住玉夜那娇小的身体,胖子可以清晰感受到那种慈母般的自责和忧愁,这些再造的身体无法承受她们的力量,所以她只能亲眼看着自己死亡。最后,就有了那场教堂中的复活,拥有灵魂领域的龙若琳复活了自己,得到了使用自己作为仪式道具的权利。
“只要你的灵魂还在,你就不会消失,我和她都知道这点。”涂成紫蔻色的指尖深深掐入了陈烨的手臂,玉夜的眼神摆脱了那瞬间的虚弱,重新变成了那团随时可以吞噬毁灭一切的黑火,“所以这段时间里你会承受最残酷的训练,与其让你死在仪式上,成为虚空魔物们的食物,我宁愿亲手在训练中杀了你!”
“不用这么激烈吧……”
嘴上是这么说,从语言里深切感受到了那种同属于“玉夜”和“若琳”的刚强,胖子不由自主的缩了下脖子,强行忍住了背后那种强烈的寒意。这绝对不是开玩笑,以她们那种偏执的性格来说,真的会亲手干掉自己……
“你们几个,为什么不敢看我。”
车厢里突然响起了夜莲那清脆的声音,右手轻轻抓住自己左臂的女孩看着座位上的三个乘客,语气里满是火药般的味道。还没等陈烨回过神来,远处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赤红色光团,随之而来的是撕裂耳膜般的轰鸣声,脚下的车厢随着整片大地开始不停地颤栗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