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黑色的人潮,听着那对于自己来说来说无异于梦魇的咔咔声,年轻的内应顿时面露绝望之色,他刚要有所动作,锵锵锵!黑潮逼近,立刻便有十几把雪亮的朴刀出鞘,架住了他的脖子,逼得他跪了下去,马上有人上去按住他,给他戴上镣铐。
黑潮速度不减,继续带着冲天的肃杀之气往前涌去,这个年轻的内应只能在黑潮里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汪府内的灯火正在飞快地熄灭,很快汪府内就变得一片漆黑,只有极少数地方还有零星的灯火。
黑色的铠甲在火光下闪耀着红芒,黑红色的人潮包围了汪府四处,捕快衙役们面色冷峻,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空气沉重了不少,而随着雪亮的朴刀纷纷出鞘,汪府内顿时传来了惊恐的哭叫声。
听到这些惊恐的哭叫声,许驰顿时皱眉,汪府应该是死寂中藏着杀机的,不应该有哭声的。
因为根据张作诚去凉州打点时别人随手赠送的可靠情报,古县首富汪大富其实是楚人。
汪大富曾是楚国在秦国边境安插的暗子,楚国亡后,他因为某事成了山贼在古县的内应头目,暗中给山贼输送给养,而汪府中许多人都是山贼假扮的。
那么这些山贼现在应该是忙着备战,而不是哭泣,许驰心中突然想有没有可能是张哥骗了自己,他看上了汪大富的家业?
其实许驰最先的设想是悄无声息地潜入汪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汪府所有人都同时控制起来,毕竟汪府是大户,古县有很多人都在汪府做事,这样做的弊端是分辨不出汪府中谁是内应,谁是无辜者,而且会增大古县捕快们的伤亡。
张作诚回古县后,这么大的行动许驰自然要及时禀报上官的,而张作诚的命令却是强攻,他认为必须清除这个隐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古县的捕快也是人,就算有秦人被误杀了,那也是值得的,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作为张作诚亲自提拔,并在幕后一直鼎力支持着的许驰自然只有听命的份,于是许驰立马改变了他的策略,干脆正面强攻。
因为训练有素的古县捕快单打独斗可能不是那些天天刀口舔血的山贼的对手,但是他们有战阵,不会各自为战,会配合,正面进攻反而会减少古县捕快的伤亡。
汪府内的无辜家丁在纠结了一番的许驰和张作诚心里比不上任何一名古县捕快的命来得重要。
而此时正盯着汪府内的山贼有何动向的许驰有所感地回头,只见面色灰暗的秦平丘被穿着覆面黑甲的古县捕快五花大绑地驾了出来。
看着秦平丘那死寂的眼神,许驰顿时玩味地捂腹笑出了声,他抓着弓从酒楼的瓦顶飘了下去。
许驰缓缓落在秦平丘面前,饶有趣味地盯着秦平丘,与秦平丘对视,秦平丘则见了鬼一般侧头避开了许驰那充满怜悯的目光。
许驰缓步上前,开始用手里的弓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秦平丘的脸,笑道:“猪脑袋,本捕头对于罪有应得之人从来就不会有同情心,尊老爱幼?本捕头也许有,可惜对你没有,别把本捕头当傻子。”
对于一个放任同袍死在自己面前仍隐藏自己真实实力的人来说,他永远、永远不会和善良、好人等一切充满光明美好的字眼沾边,反之,对于这样的人的评价注定是充满阴暗和负面的。
许驰就是这样一个人,说是坏人,又一直干的好事,保境安民;说是好人,光眼睁睁看着同袍死去而隐忍这件事就足以让衙门里的大多数人心生芥蒂,可能他这一生都要徘徊在正邪之间。
许驰唯一拥有的美好品德就是守诺,而只有许驰的爹宁老捕头才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除此之外,许驰对于其他事情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处理,他不会管事情的结果对于他人来说是好的还是坏的,只会管结果会不会让自己高兴或达到目的。
几天前知道许驰一直在隐藏实力后,那些中年捕快们才明白自己一直都没有真正地看清自己看着长大的许驰的内心,他们没有哪怕是一瞬间准确知道许驰是怎么想的,但是经历过那件事之后,衙门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样的许捕头怎么可能会有同情心,怎么会尊老爱幼?
关于放了秦平丘这件事,衙门里的人都以为是因为许捕头看到秦平丘现在那个样子,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那死去的爹,触景生情之下,许捕头这才放了秦平丘。
这件事还让其他捕快衙役们闲暇聚在一起喝酒时拿出来讨论了一番,他们一致认为许捕头还是有点良心的。
直到一个时辰前,他们才知道这并非是许捕头触景生情而产生的怜悯。许捕头这是在钓鱼,他故意把鱼饵放了出去,并且还张贴告示大肆宣扬,说这个鱼饵我保了,就等有鱼上钩,不过这次钓鱼很成功,钓起了汪府这条大鱼。
其实已经暴露出自己真正内心的许驰最有可能做的是为了自己的诺言,为了古县的安全而斩草除根,而不是放了秦平丘,任其自流,秦平丘是个很大的隐患,他这样很有可能会让许驰无法兑现自己的承诺。
秦平丘在演疯子的时候,许驰瞬间想到了自己也可以演,于是他开始演了,演一个因为当着一位父亲的面杀了他的儿子而内心受到谴责的好人,因此秦平丘就忽视了这要命的一点。
许驰的表演很成功,秦平丘并没有起疑心,他顺着许驰的想法当了那个绑着钓线的鱼饵,许驰则在等一些对古县别有企图的人上去咬钩,然后一直牢牢抓着钓竿的许驰会在时机成熟的某一刻忽地一下提竿,带出一抔水花和几条咬住了鱼饵的鱼。
此刻听着许驰的嘲讽,以及感受着弓身打在脸上的细微痛感,秦平丘的脸变得铁青,眼中藏着深深的悔恨和惊惧,他还是一言不发。
许驰讶异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先前不是一直嚷着要去吃·屎喝·尿吗?我还要谢谢你的配合,不然这些内应怎么可能上当?”
秦平丘闻言紧紧闭上了眼,无语凝噎,顿觉人生无望,感觉自己被许驰言语化成的耳光打得头晕眼花。
秦平丘自诩人老成精,一直以为是自己装的很像,才让许驰因为可怜自己而放了自己,在走出牢门的那一刻,秦平丘对自己的心魔起誓,有一天必定要古县鸡犬不留。
这几天秦平丘的心情是愉快的,特别是用神识扫到了古县地下的猫腻之后,他更是能暂时忘记儿子的死,露出不作伪的笑容。
直到半个时辰前一群穿着制式覆面黑甲的捕快包围了破庙,秦平丘才发现自己怎么那么蠢,那么容易就上当了。
能眼睁睁看着同袍死在自己面前而隐忍的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有所怜悯?
怎么会触景生情而放了自己?
自己只是他故意放出来的鱼饵而已。
可惜这个时候因为白天神识消耗过度,秦平丘连遁术都用不了,只有束手就擒,于是秦平丘就被捕快们五花大绑地抓到了这里。
许驰用弓将秦平丘的脸拨转地正对着自己,接着许驰凑到秦平丘耳边轻声道:“你想让古县鸡犬不留?那我只有让你去死了,就像我如同杀猪般杀了你儿子那样。”
秦平丘双眼顿时猛地张开,眼睛通红,他刚要咬住许驰的耳朵,许驰就先知先觉地后仰,手腕一翻,弓身啪地一下重重拍在了秦平丘的脸上,将他的头打得向左偏转。
随着这一下,秦平丘顿时暴怒,死命地要挣开枷锁,要不是他身后那几名如狼似虎的捕快死死地摁着他,可能他这个时候就作死地朝着许驰扑过去了。
“本来要是你老老实实的,我也许就放了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和山贼勾结,想要屠城。”
许驰冷冷说着,他的左手开始慢慢笼罩着银白的黯淡光芒,那些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幕的捕快们眼中满是惊讶和敬畏,接着许驰那笼罩着银芒的左手轻柔地拍在了秦平丘的腹部,银白的螺旋灵气以秦平丘的小腹为中心缓缓散开,随即没入,许驰面无表情地收掌退后,恰好躲开了秦平丘吐出的几口泛着黄光的血液。
许驰转身,不再看秦平丘,随意挥手示意那几名捕快将秦平丘押下去。
因为秦平丘已经失去了任何能对古县不利的能力,随着这轻柔一掌,秦平丘的眼神变得空洞、死寂,如同一个提线木偶。
许驰已经一掌毁掉了唯一能让秦平丘报仇的希望,他的丹田。
这场恩怨终于到现在迎来了终结,从这一刻起,秦平丘以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他不再是拥有无限可能的修真者,他要接受应有的惩罚。
许驰并不想当着这些捕快衙役们的面当场杀人,反正秦平丘已经废了,他对古县的威胁已经降到了最低。
许驰已经做了他一直想做却又暂时不能做的事情:斩草除根,不留隐患。
他也在严格地遵守着他对他爹的诺言,保护古县。
不知道是谁对是错,谁更过火,是最初的时候秦少龙随手杀人,致使杀人偿命?或是秦平丘为了给儿子报仇而不惜勾结山贼?还是许驰现在太过于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至少许驰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要是他没这样做,可能之后秦平丘就会借着自己修真者的莫测能力将古县近万户的人推入死地。
秦少龙杀了人,许驰要他偿命,这没错;许驰看到了秦平丘的眼神,知道秦平丘心里只想着复仇,干脆推他一把,借机消除古县的隐患,这更没错。
双方立场不同,因而许驰心中无一丝愧疚,反而充满了喜悦,面带向往,嘴角弯起。
因为许驰知道,过了今夜,古县将无比安全,等自己剿匪功成,古县就再没有了隐患,而他就能无牵无挂地出去寻找自己的修仙机缘,继而报仇。
许驰双脚足尖一点,一圈气浪从他的落脚处往外扩散,他整个人瞬间旋转着腾空而起,如黑鹰般掠回了酒楼的瓦顶,站定后他下意识地扶住了腰间的剑柄,继续关注着汪府的动向。
而在被押下去之前,秦平丘抬头看了许驰的背影最后一眼,眼中充满了怜悯。
秦平丘瞬间想到了先前那中年男人对自己的保证,许驰不可能买通他来合伙演戏,那么那中年男人先前所说许驰会死在自己人手下的话应该是真的,他得到的消息也应该是真的。
许驰并没有看到秦平丘的眼神,就算看到了他也看不懂,只会以为这是秦平丘的自我安慰。
在去往衙门监牢的路上,秦平丘突然开始笑了起来,他笑得浑身颤抖,喜不自禁,眼泪都流出来了,而他的声音嘶哑地如同夜枭。
他身前、身后几名押送他的捕快衙役见此场景竟吓得下意识地往四周散开,而秦平丘笑过后,他捂腹开始缓缓吐着黑血,这些黑血在街道的青砖上腐蚀出一个个的浅坑,往上袅袅冒着黑烟。
行走江湖难免会遭遇不测,作为老江湖,秦平丘为了让自己有尊严的死,偷偷咬碎了后牙,吞了早已填充在里面的毒囊。
秦平丘在心里满足地叹息一声:“我会在地府日夜诅咒你,你很快就会下来陪我。”
他的世界瞬间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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