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临近高岳巅顶,要不了多久,五牛城便将迎来格外漫长的傍晚;届时山峰遮挡住太阳,阳光依旧会从山坳间露出,从阴影覆盖到真正的夜色降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算得上一桩特色,半晚时分,人们纷纷从家中走出,抹着汗水期待阴凉,亲眼见证阳光最后的肆虐与疯狂。如此,等到暗影开始降临,清凉慢慢浸透肺腑,感觉会格外舒爽。
斜阳下,一位老太走上街头,手里摇着蒲扇,嘴里哼着小曲,颤巍巍、但显得极为悠闲。
路上来往行人不断,兴奋的谈论着所见所闻,多数是些与神国有关的事情,但由于忍受不了阳光灼热,说着话的同时加快脚步,急匆匆的去了。老太看着他们,神情有羡慕也有鄙夷,心里想这些人的精力真好,可惜着急忙慌的,一点都不懂得享受。
想着唱着看着走着,拐个弯快要到达广场的时候,前方有喧哗的声音,随之不少人朝那边跑过去,也有些人从那边跑过来,神色惊慌纷纷叫喊些什么。
“出事了。”
老太耳朵不是很好,心里转着念头,不知不觉加快脚步。果不其然,刚拐过路口,他就看到有个警察拿着对讲机吆喝,召集几名同伴到身边,准备行动。这时候,迎面跑过来一名年轻人,满头满脸都是血,嘴里叽哩哇啦大叫着,说些老太不能听懂的话。警察们迎了上去,拦住年轻人朝他问些什么,然而青年像是被吓坏了,连说带比划试图描述自己的遭遇,却怎么都说不清楚。
一名女警安慰青年,试图让他镇定下来。
“不要急,先放松,对,放松,深呼吸,对对,就这样!放心这里不止有我们,还有很多特警,甚至军队,出不了大事。”
“有军队吗,那可太好了,你们......去死吧!”
陡然间变了脸色,老太看到青年从身后摸出一把利刃,厉喝的同时,一刀削断那名女警的咽喉。
“杀人啦!”
明明那一刀和自己无关,老太却感觉到极度的疼,就好像地狱突然来到人间,恶鬼们抢走她的灵魂,把身体变成空壳。
周围的人们目瞪口呆,青年顺势将刀子捅入边上那名警察的心口,左手摸上女警的腰,把出枪来,朝周围疯狂射击。
“荣耀!”一边开火,他嘴里一边大喊,神色癫狂,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像完全投入,正为某个神圣的使命而奋斗。
一个个身体中枪倒下,鲜血一下子占据全部视野,老太呆呆望着这一切,两腿僵硬,脑海一片空白。后面的景象混乱而无序,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警察们拔枪反击,枪声又吸引更多警察赶来,一阵乱射后将青年击毙。
然而这并不是终点,青年倒地后,一名警察上前查看,突然间头顶爆开血雾,哼都没能哼一声,木头一样跌倒在路边。
“狙击手?!”一名中年警察大声喊着,声音疑惑并有些绝望。
“救命!”忽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冲出来,神色惊恐,发疯一样狂叫着乱跑,有警察冲过去抱住她,不想那个女人举起孩子,狠狠砸在其头顶。
被砸中的警察倒在地上,满头是血,连脑浆都流出来,女人扯去“孩子”的外皮,居然是一把沉重的铁锤。她举着那把锤子,嘴里大喊着“荣耀”冲向最近的那名警察,又将其砸倒。
“该死啊!”
袍泽如兄弟,一名年轻的警察被激怒到失去理智,持枪从隐蔽处冲出来,对准女人连连射击;旁边的一处墙角,中年警察大喊着要他回来,仅喊出一句就看到血花在其脖颈绽放,年轻的身体瞬间失去力气,轰然倒地。
灾难蔓延到整个广场,整条街道,到处都是类似景象,人群像没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跑,不断有人倒下;警察、安保、密探从各个地方冲出来,又在仓惶中寻找蔽身之所,无数张嘴巴对着讲机大喊,然而除了一阵阵沙沙声,什么讯息都没有。
“轰!”
轰鸣声从背后传来,呆站在路口的老太机械地转回头,视野中某个高出火光升腾,周围一片烟尘黑雾。
老太认出来那个地方,位于几条街道之外,五牛城最高的建筑,最大的商场,金地大厦。刚刚那场爆炸发生大厦的半腰,粗略判断应该是服装商品集中的区域,很快燃起大火并迅速蔓延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了?
眼前背后,近处远方,所发生的一切远远超越了认知极限,老太僵立在街口苦苦思索,直到更大、更距离、可称之为疯狂的剧变发生在眼前。
咔嚓嚓!
突如其来的声音并不太大,夹在周围乱糟糟的声浪中,原本很那被人所察;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那股异响入耳,老太身体内已不算灵敏的直觉便被触动,直愣愣抬头。
“轰!”
似爆炸又不太像爆炸,一团赤红色光芒照亮天空,随之而来的是乱石飞剑,残木横飞,体育馆北侧出现一个巨大豁口,当中似乎还有个人。
十几米高空,那个人像被弓箭射出去一样,弹飞之后如流星坠地,明明速度很快,然由于那面白裙飘飘,竟有几分灵动的虚渺。老太看到后,险些当成将她当成一团云朵看待。
随后的一幕震人心魄,从那么高的空中落下,脚下是坚硬的水泥地面,女人仅仅翻了个身就站起来,仿佛完全没受到伤害。不仅如此,她起身后马上发动冲锋,利箭般冲向会展中心。
身后,一连串火光追逐着她的身影,仿佛死神不离不弃。
老太的心不知不觉间悬起来,隔的太远,他看不清女孩有没有被击中,但能看到她没有倒下,很快消失在慌乱的人群中,难以被发现。
“吁......”
吐出去的气息尚未散开,更大的惊恐随之而来,一阵阵撕裂折断的声音过后,老太看到刚刚那个破口的地方探出一只巨大的金属臂,没等她脑子里形成念头,那条臂膀用力一搬,腾空跃出一个巨大的钢铁怪物。
五六米高,通体漆黑发亮,圆嘟嘟的身体仿佛庞大蜘蛛的肚皮,肚子下面四肢撑地,前端还有两条如人手般的臂膀,灵动自如。
带着满身的碎屑,钢铁怪物落到地面,将一辆刚刚开到的警车踩成了饼,不等周围人发出惊呼,其背后那个能够旋转的炮口迸出火舌,朝一个个目标射出死神之光。
爆炸声中,一辆辆警车、甚至装甲车飞上半空,刚刚有点组织的警察队伍再度凌乱,陷入到更大的危机中。
大炮?!
听过机甲但没见过,老太的思维彻底凝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是打仗?
......
......
公历一九八八年夏,七月十号,周日,五牛城发生异常震惊全国的暴乱。
“暴乱”是事后的说法,为掩盖真相编造出来的柔和描绘,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当时所有人,包括市长在内,心里都认为这个城市陷入战火,正在打仗。
初闻城内发生状况,市长彭兵正在开会,当秘书送来消息说发生爆炸,他极为果断地发布一系列些命令,特警、消防等单位纷纷出动,赶往事发地处置状况。
会议很重要,可能直接关系到五牛城的命运,因此彭兵没有在第一时间亲临,他心里想到了,事情既然报到这里,情况应该比较严重,已做好了加快会议进度,尽快赶去灾难现场的准备。
后来的事情表明,这点迟疑也许救了他的命。
仅仅不到十分钟时间,秘书连来七次,报上来的情况一次比一次严重,比如爆炸接二连三,街道上到处有人杀人,像是得了疯病;再比如有学校发生人为纵火,警察被袭击,还有人说看到枪战的场面,宛如电影大片。
第四次接到汇报,彭兵已经坐不住了,他把会议丢下匆忙朝办公室赶,不到两百米的路上又接到三条报告,最后、也是最严重的一条是:城市信息中心被黑客攻占。
这还得了!
不太懂技术,但是彭兵知道信息中心意味着什么,简单地讲,那里就是五牛城的大脑,交通、银行、通讯、安防等各个系统的交汇点,也是上下周边信息互动的核心!这个地方出问题,最直接的灾难联想是:街上到处发生车祸,电话不通,人们惊慌失措,城市陷入暴乱。
虽然有些迷糊“哪个会跑到这个偏僻地方”,但就底气上来说,这时候的彭兵依然没有感觉到害怕;他知道,从应付恐袭的角度,现在这段时间是五牛城最强大的时候,原因在于神国巡展,城内除了治安单位外,还驻扎有正规军队。
很快,彭兵派人前去军队驻地,请他们去局势最严重的区域帮忙,同时下令给和安保有关的几大巨头,召集所有找得到的警察、密探、消防兵、甚至包括重要部门的保安,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局面。
事实证明,市长大人把事情想的太乐观,随着进一步的消息一条条报上来,彭兵渐渐意识到,这次事件的性质,不再是他这个市长所能处置。
十三家学校失火,六座商场发生爆炸,交通几乎瘫痪,通讯基本作废,大量警察、尤其中层警官失踪,导致人力严重不足;如今的五牛城内,人心惶惶,已经分不出什么地方安全,哪怕摔碎一只茶杯,都会引发疯逃。
局势恶劣,彭兵的情绪也在变化,由震怒到困惑,困惑变成惊慌,再由惊慌到有些木然;他迟疑着抓住桌子上的那部红色电话,想拿起来,又担心犯下更大的错。
压垮骆驼的稻草终于来临,秘书最后一次跑来,嘴唇哆嗦着报告一条绝不可能的消息。
会展中心外发现大量国外军人,疑似有电子压制的痕迹,还有一架火力凶猛的军用机甲。
电子压制?
机甲!
市长大人直楞着眼睛,好半天都不明白这两字的意义。
现在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城内那么多乱象,那么多事故,那么多看起来发疯的人,其实、居然、竟然都是假象,目的只有一个:制造混乱,为真正目标做掩护。
真相是,这是一次经过精心准备、背后定有庞大组织策划、由一支精锐队伍实施的军事行动,其源头就是会展中心,是那个给五牛城带来荣耀与希望的展出!
彭兵暂时想不到这点,但从听到机甲的那刻起,他弄明白一件事:此次事件绝对不是他这个市长能扛得起的重担,弄得不好,等待自己的不是失职处分,而是血淋淋的两个大字:叛国!
猛然惊醒过来,彭兵想到更关键的问题。
“机甲都出来了,为什么现在才报告!”
“电子压制,通讯彻底中断,这是现场有人跑着......”秘书哭着回应,脑海里出现的是封闭的监牢,无休止的审讯,和注定暗无天日的未来。
“好了好了,这是多久的事情?”
“差不多......半小时左右。”
听到这个回应,彭兵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神国展览落户五牛城,大量游客远道而来,其中不少身份尊贵,仅他这个市长得罪不起的就有七八位。
那种地方,一台机甲足足肆虐半小时......
彭兵不敢再想下去,脑子里产生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制造这场灾难的人想得到什么,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找上门来要,自己想方设法也会弄到手,交出去。
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彭兵一把抓起话筒,扑上去疯狂大喊。
“这里发生战争,是战争!我们需要军队,需要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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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城市陷入混乱,作为源头的会展中心内却有一块净土存在,被封闭其的展厅内,换眼手术还在进行,且已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
“进行的怎么样了?”
围绕在床边的几名壮汉体型都很大,且不时走动,担心靠近会影响到结果,艾伦和顾言章只能远远站着观望,神情有些焦虑。
他已获知外面的情况,由于一个女人的出现,接应队伍不得不提前发动,虽说事先对这种情形备有预案,艾伦依旧感觉到几丝不祥。
关键是时间,艾伦很清楚的知道,纵然有机甲,自己的队伍也只能暂时保持优势,一旦正规军队加入进来,情形便会迅速恶化,变得难以收拾。此外他必须考虑到撤退,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闹的越大,造成的损失越严重,联邦的怒火势必越盛,无论事先准备安排多么周密,总不能与国家机器对抗,别到时候赢得前面却败了后面,一场空不说,甚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当然最关键的部分仍在于眼前,只有换眼手术成功,此次行动才具有意义,才能谈得上后续。
心里想着这些,时间仿佛停顿了一样,每分每秒都异常难熬,身边顾言章显得更加焦躁,不停地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现在的他,背驼腰弓,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形象全失而且狼狈不堪,与之前那个睿智深沉的学者相比,俨然就是两个人。
余光看着顾言章的样子,艾伦心里同情而又鄙夷地想着:你呀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抛开立场,艾伦很理解顾言章的处境,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局面,顾言章可谓再无退路,将生平积攒的一切当成赌注,彻彻底底来一把梭哈。
结果......谁能知道呢。
“我去问问。”
背负的压力更大,顾言章先于艾伦一步,无法再这样忍受下去,他快步走到“手术床”边,向正在忙碌着的牛一刀大声询问。
“一刀,还得多久?”
“就好了。”牛一刀送来好消息,一面吩咐壮汉赶紧:“快点蠢货,最后关头了!”
有趣的是,这场手术中,承受最多折磨的既不是顾言章也不是艾伦,甚至不是牛一刀,真正快要崩溃的是那几个被支使来帮忙的几个人;不仅因为蠢笨挨骂受批,整个过程,他们像奴隶一样,几乎一直跪着完成各项指令;到现在,几人个个膝盖见血,体力差不多耗尽,精神一度快要崩溃。
“快好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不止顾言章心情大畅,艾伦也觉得人生一下子幸福起来,赶紧过来追问:“成功了?”
“怎样算成功?”牛一刀头也不抬:“眼睛换了,但我没看出来有什么用。呃对了,得亏这个娃娃不是人,眼部结构简单的多,要不然,再有两小时也做不完。”
这番话带有嘲讽的味道,尤其那句“不是真人”,明显在嘲笑艾伦莫名其妙,顾言章更加不用说,为了这个玩具娃娃赌上一切,不止可笑,而且可悲。
“没看出有用?这是什么意思!”顾言章的脸阴沉下来,“一刀,你不要......”
“这是正常的,我明白。”艾伦摆手阻止他,对牛一刀说道:“牛医生只管做好你的事情,接下去由我接手。”
顾言章变了脸色,寒声道:“艾伦,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放心,你马上就会看到,我保证,只要......”
恰在此时,牛一刀完成最后动作,拍手站起来。
“好了,交给你吧。”
话落音,身旁一连串跌倒的声音,几名身经百战的壮汉再也支撑不下去,纷纷扑倒在地上喘气。
“好了!”
艾伦惊喜地走过去,目光落在娃娃身上,神情为之一愣。
娃娃头上一圈纱布,眼睛包裹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好坏;不过这样让他显得更像个人,而不是一个半机械、半仿生玩具。
“包起来干吗?”艾伦指着娃娃询问。
“眼睛手术,完了不包起来?”牛一刀看傻子一样望着他。
“这......你还真拿他当人啊!”苦笑着问一句,艾伦忽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妥,改口说道:“这个样子,我怎么能知道他的眼睛有没有问题?”
牛一刀奇怪地看着他,回应道:“你想看出来什么问题?是他亲口告诉你,还是动几下眼珠给你看?再或者他的眼睛能放光,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几个也可以证明,这些都没有,它和刚才的样子一模一样。”
几名大汉刚刚爬起来,闻听纷纷点头。
娃娃本是死物,换了眼睛还是死的,休说外行,即便叫来最高明的眼科医生,也不知道手术究竟有没有做成。
其实这是狡辩,既然是死物,包与不包有何区别?没区别,自然也就不必包。
“好办法啊!”远处小李赞叹起来,大赞牛一刀狡猾:“啧啧,早知道我上。”
艾伦没有听信他挑拨,相反认真思考了一番牛一刀的话,点头说道:“有道理。眼睛换了就可以,睁不睁开倒也无所谓。”
没有人懂得这句话的意思,艾伦迈步走到床边,心里暗自思量。
“等下要是不行,大不了再把纱布拆掉。”
想着他伸出手,抓住娃娃脸上那颗格外硕大的鼻子,反向用力拧动。
周围人惊讶地望着他,望着娃娃的鼻子,暗自猜测那是什么开关。
奇迹出现了。
仿佛有齿轮或者弹簧被转动,随着鼻子被转动,娃娃的上半身徐徐坐起,之前被人分开的双手和双脚也仿佛活过来,又变成展出时的模样。
呆呆望着娃娃的变化,周围一圈人目瞪口呆,唯独艾伦神色振奋,一边拧,一面用心祈祷。
“醒过来,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自言自语当中,娃娃的鼻子拧转一周回到本来位置,看上去原封未动;不知是不是错觉,人们觉得它似乎变小了些,和脸型更相配。
现在没有人关注这个,当艾伦放开手,炽烈目光死死盯住娃娃的时候,周围的人全和他一样,就连小李都站起身来,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一个破玩具,放了两千年还能醒过来?我不信。”
用余光看着艾伦,小李心里想得防着点这家伙,万一待会儿失望了发疯,自己别被连累。
正想着的时候,忽然间,安静到极点的展厅内响起人声,清脆,稚嫩,惊讶,兼有些小小愤怒。
“天王盖地虎......哎呀,谁把我的眼睛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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