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越这师门,上到他师祖,下到他自己,对于在这天独山中生存,的确将就得很。
远处看这一溜儿房屋还能算是房屋,离近了看那压根就是只勉强留得住墙体、无门无窗甚至连屋顶都塌了大半的破屋!
蛛网灰尘无处不在,说这十年之内还有人住着,压根没人相信。
莫说温含玉眼皮直跳,便是从小到大都是在山林里蹦跶着长大的阿黎也都目瞪口呆。
只见她站在其中一间屋的门边,看着屋内连床都没有,只在地上铺着乱七八糟的枯草、屋顶一个老大窟窿的屋子,咽了一口唾沫,“没良心,你和王爷头儿的师门破成这样,你是怎么好意思建议来这儿过年的啊?”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梅良走到阿黎身边,朝屋内也看了一眼,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这是我屋,破是破了点儿,睡人是没有问题的。”
“……”梅良终是能明白当初见到他的时候他为何一副脏兮兮像是乞丐一般。
这窝都像狗窝一样,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乔越笑了笑,握着温含玉的手带着她走到了西面的第一间屋子,边推开那扇掩着的半截屋门边对温含玉道“阮阮,这是我屋,比小师叔那屋强些,上不露天,有床。”
屋顶是用厚厚的枯草层层铺盖着,屋中一张三尺多宽的藤床,床边有一只藤编的小柜,连窗框都没有的窗户用亦是用藤编的板片子挡着,窗户后边是一张整木削做成的矮桌,桌上有一盏早已没有油的灯台,桌下是一张藤编的蒲团。
四面墙上则是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各种武学招式,贴了一层又一层,直将四面墙都贴得明显的凸出了一截。
这些纸张上的字迹温含玉瞧着有些眼熟,是乔越的字迹,不过看起来却比他如今的笔迹要稚嫩许多,可见是他年幼时书写的。
这糊在墙上的一张又一张武学招式笔记,全都是他当初在天独山磨炼时反反复复记下的。
整间屋子灰尘满布,还有小小的蜘蛛正在那矮桌与藤编小柜之间织网,虽然简陋非常,但与梅良那屋相比却已是好上太多。
梅良此时从那没有窗框的窗户与挡在上边的藤板之间挤进他的脑袋来,看着温含玉道“温含玉,我跟你说,你别以为小乔当初有多勤奋,其实他就是脑子蠢,所以才被我师兄天天盯着写墙上的这些东西。”
听梅良说别人蠢,温含玉有些想笑,“那你墙上一张纸没有,是你不蠢?”
“当然。”梅良点点头,“我都是看一遍书再看一遍我师兄的招式就记在了脑子里,哪像小乔这么蠢,还要反反复复的记。”
温含玉自是不相信,不过乔越却承认道“小师叔说的确是事实。”
温含玉很是诧异,觉得她应该重新认识一回梅良。
“小乔,我去一趟后山。”梅良收回挤进窗户里来的脑袋,“做好饭等我回来。”
乔越本想与梅良一道去,但想想这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忙活,便作罢,便只对温含玉道“阮阮与阿黎姑娘现在周围走走,此处很安全,蛇蚁猛兽什么的从不会到这儿来,阮阮与阿黎姑娘莫走太远就是,我去收整收整厨房。”
温含玉杀过人救过人,就是没有做过居家过日子的粗活,乔越这么说,她自然而然就想着在四处走走,却被阿黎拉住,小声与她道“小姐姐,你看没良心和王爷头儿这破师门连个能坐下的干净地方都没有,王爷头儿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温含玉听着,无动于衷“然后呢?”
“……”阿黎真心觉得温含玉对于生活上的事情完全和梅良一样傻,“这个时候咱应该帮帮王爷头儿才是啊,这附近啥子时候去走走看看都是可以的,不急在这个时候的呀。”
“哦。”有道理,但是,“阿越不是没叫我们给他帮忙?不是证明他自己也能忙得过来?”
“……”阿黎拍拍自己额头,无奈道,“小姐姐,王爷头儿这是心疼你呀,宁可他自己忙得团团转,也不舍得让你累上一丁点儿。”
温含玉转头看向正在厨房里忙活的乔越。
说是厨房,不过是一个四面通风的草棚而已,砌着四面矮墙,能清楚地看到乔越在里边干什么。
“修屋子这种活儿咱不会,没良心说这个事他来做,我也不敢使唤小姐姐,小姐姐就负责擦擦桌子凳子什么的就好啦。”阿黎说着,从身后拿出来一块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硬邦邦的布巾,塞到了温含玉手里,“呐,小姐姐,擦布给你。”
温含玉接过擦布,只听阿黎又道“咱现在要去提水,我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水。”
阿黎说完,便朝厨房跑了去,厨房里她与乔越说了些什么,正在忙着清理灶台的乔越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站在院子里的温含玉,然后朝阿黎点点头。
一会儿后,阿黎端着一盆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温含玉便跟着她走进了中央的堂屋。
所谓堂屋,除了一张藤编长柜与一张四方桌以及四张长凳之外,再无其他。
一如这院子里所有的屋子一样,窗户没有窗框,房顶缺了大半。
阿黎将水盆放到地上,边将自己手中硬邦邦的擦布放到盆子里浸湿边对温含玉道“小姐姐你手里的擦布也给我,我帮你把它浸湿了。”
温含玉没有把擦布给她,而是在她身旁蹲下身,自己将擦布浸到了水里,问道“阿黎,我是不是不是一个好女人?”
“小姐姐说什么呐?”阿黎怔怔,“小姐姐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心善的女人了!”
“可是你看我连这些事情都没想过要做。”温含玉皱眉,想着她见过的妇人都是忙里忙外的。
阿黎笑了“这有什么呀,小姐姐的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本来就不是来做这些粗活的,小姐姐现在做这些,只是因为这儿没有别的人可以来帮小姐姐做这些活儿了的。”
“小姐姐是大小姐,王爷头儿又这么疼小姐姐,以后你们俩过日子,小姐姐你也是不用干这些活儿的,王爷头儿一定会请人伺候小姐姐的。”
“小姐姐现在就是给王爷头儿帮帮忙而已,小姐姐你想啊,这是你和王爷头儿成婚之后过的第一个年,又是自己动手干活,以后想起来会很有意思的不是?”
阿黎绞了擦布上的水,站起身来擦桌子。
“阿黎,我发现你的心并不像你平日里你的笑一般轻快。”温含玉也站起了身来,与她一起擦着满是灰尘的桌子,“对人心,对这世上的事情,你看得比我透彻得多。”
“自己一个人生活得久了,对这些事情总是明白得比较透的。”阿黎朝温含玉粲然一笑,“我来到中原,能认识小姐姐、王爷头儿还有没良心,我很高兴很高兴,能和你们一块儿过中原的年,我高兴得不得了。”
“我想以后能够一直一直都和小姐姐你们在一块儿。”阿黎笑完又低下头继续擦桌子,“我不想再总是自己一个人了。”
“那以后我去哪儿你就一起去哪儿。”温含玉看到阿黎脸颊上沾了一滴水,她抬起手,扯着衣袖为她擦掉了那一滴水,“刚好阿越和梅良的感情很好,以后我们一起做邻居想着都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阿黎抬头愣愣看她,看她哪怕是说着温柔的话却依旧神色淡漠的脸,忽然间觉得鼻子有些酸。
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没有家,没有朋友,更没有什么邻居。
她做梦都想要一个家,朋友可以不用多,能住在一块儿做邻居就最好了,这样的话以后逢年过节大家都可以聚在一块儿过。
“小姐姐,你是说真、真的吗?”阿黎的声音有些微的哽咽。
“为什么不是真的?”温含玉反问,“你这么可爱,我想和你做邻居啊。”
阿黎眼眶忽地红了,当即就涌出了眼泪来。
这回轮到温含玉愣住了。
她说什么了?阿黎这姑娘竟然说哭就哭。
她扔下手中的擦布,将衣袖扯着全裹到自己手上,为她擦掉眼眶边及脸上的泪,“阿黎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小姐姐,我是高兴。”阿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温含玉,这一时之间也不管她会不会嫌弃以及生气,边哭边笑道,“小姐姐,我没有家,我想一直和你们在一块儿,我想和你做邻居!”
“我从前也没有家,如今阿越会给我一个家。”温含玉微微笑了起来,“阿越说了,我喜欢哪儿就到哪儿去安家,阿黎你和梅良一起和我们走啊。”
“嗯!”阿黎用力点了点头,“嗯!”
温含玉轻轻拍拍她的背,“好了,不哭了,我可不会哄人。”
阿黎破涕为笑,松开了温含玉,自己用手背擦自己脸上的泪,“我知道小姐姐有时候傻乎乎的。”
“嗯?”温含玉微微挑眉。
阿黎忙改口“小姐姐最漂亮最聪明了!”
温含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但当阿黎拿起擦布重新擦桌子时,面色又变得沉重起来,“可是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和上次你托我找人查的事情有关?”温含玉问。
阿黎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温含玉道“我给他们去查的时限就快到了,届时你就能知道了。”
阿黎抿着嘴,再次点点头。
温含玉看她眉心紧拧,将重新浸湿了一次擦布的沾着的满手水弹到她脸上,阿黎一个激灵,忙抬头来看她,一脸的莫名。
只听温含玉不紧不慢道“别慌,不管你要去做什么事情,我都可以陪你一块儿去。”
阿黎感动得又想要哭,却被温含玉瞪了一眼“不准哭了,说了我不知道怎么哄人。”
“是!小姐姐!”阿黎赶紧把想要掉出来的眼泪往回憋,“谢谢小姐姐!”
温含玉忍不住扯扯她粉嫩的圆脸,“谢什么,谁让你这么招我喜欢。”
阿黎终是嘻嘻笑了起来,“小姐姐你这样,王爷头儿可是会嫉妒我的。”
温含玉认真地想了想,也微微笑了一笑,“不一样的。”
她说不上来也说不明白,她只是觉得以及肯定,对阿越的喜欢和对阿黎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接下来的年前这几日,冷清了许多年的这破破烂烂的天独山门派每天都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
梅良以他那惊人的手艺在一夜之内便用从后山上找回来的大捆大捆藤条编好了一张藤床一只藤柜,再和乔越一道把所有漏了窟窿的屋顶给修补好了,把整个院子该修的该补的也全都给修补了。
阿黎则是和温含玉将把该洗的东西全都拖出来洗了个遍,让乔越和梅良去砍些竹子回来架在院中晾晒。
好在这山谷的天气不仅暖和,且还能见到太阳,连山上凛冽的风到了这儿都变得轻柔起来,让那些满是让人作呕的霉味的被褥全都换成了好闻的阳光味道,让人闻着都觉心情愉悦。
就这么到了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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