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梅雨时节,宣陵郡的天仿佛破了个窟窿,接连十几日的雨几乎没停歇。
宣陵郡下属的田家滩村,村里人从最初担忧田里浸泡的稻谷,最后见雨势没有停歇的势头,对抢救田里稻谷的愿望也丧失。
更大的危机威胁着他们的性命,因为这罕见的雨,让他们赖以寄身的茅屋频临倒塌,即使家里有把粮食,没了干柴,想活命也难。
辰时末。
田家滩的秀才田帧站在自家正厅门外,望着院子里的浅浅雨幕,清秀俊朗面孔上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浸透着焦虑和不安,背在身后的手篡的指尖深陷进手掌之中,好似这样做,能减轻他心中的痛苦。
俩月前,儿媳带着未出世的孙儿难产去了,妻子悲伤过度终于病倒,五日前儿子冒雨送妻子去宣陵郡求医。
家里只有他体弱的女儿田卿以及不足两岁的幼孙田清逸,这幢前后三进的宅院除了三位主子,伺候的下人奴婢倒是还有好几个。
厢房窗外的几株芭蕉早被狂风骤雨折磨的不成样子,原本还在花期的那株石榴树,树枝也被刮折不少,残花更是遍落整个庭院。
“咔嚓!”
“轰隆隆!”
一道耀眼的蓝紫色闪电,夹杂着白色火花,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划过阴暗灰色的天空。
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
“哇哇哇!”
清脆的幼儿哭声被窗外的雷声淹没。
“逸儿乖,别怕,姑姑抱抱。”
瞧着睡在床上的小侄子被雷声吓醒,田卿丢下手里的书,嘴里低声说着话,几步走到床榻前。
伸手把小小的肉团子抱在怀里,田卿拿起帕子轻轻的擦拭去小家伙脸上的泪珠,“逸儿乖,姑姑给你拿好吃的去。”
嫂子那么好的人,偏遭了大难丢下逸儿去了,想到嫂子脾性温婉知礼,进她家门,孝顺爹娘,待她极好,和哥哥又是伉俪情深。
田卿抱紧侄子,眼圈也止不住的红了。
“嘟嘟,饿……肚……肚……”
田清逸话还说的不利索,俩藕节似的小胳膊搂紧了田卿的脖子,嘴里溢出的口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田卿的脖子和肩头。
这些日子就没见过日头啥模样,身上的衣裳总是潮湿的让人难受,这孩子又把自个脖子弄的湿漉漉的,田卿轻拍着他的小屁股,吓唬着,“小坏蛋,看我不打你的小屁屁,又把口水弄姑姑衣裳上。”
“嘟嘟……”
知道姑姑逗他玩,小家伙咧嘴笑着,胖乎乎的身子在姑姑怀里乱拧。
“小姐,奴婢给逸哥儿端来了鸡蛋羹,你和老爷的早餐马上就好。”
“张妈,你喂逸儿吃,我去换件衣裳。”
“逸哥儿乖的很呢,小姐快去吧。”张妈把托盘上的鸡蛋羹放在桌子上,用围裙擦擦手。
家里的干柴所剩不多,洗澡是没指望,只能用帕子擦擦,换件干净衣裳,田卿把侄儿放在窗前的小木榻上,转身出了屋子。
田帧被雨水打湿了身上的衣袍,望眼快速变大的雨势,田里的稻谷他虽可惜,倒也没放在心上,担心的倒是庄子外面的清河堤坝能否禁住这么大的雨。
如若决口,方圆几十里的庄子可就危在旦夕,又在后悔没在家里放置条小木船,危急是也能逃命。
他眉头紧蹙,心里又有些后悔把女儿和幼孙留在家里,早知这雨没个停歇,应该让他们也去宣陵郡透透气,心里是百转千回的纠结。
咔嚓,轰隆隆的闪电和惊雷伴着暴雨就没个停歇。
暴风雨来的急,从来不曾这样可怕过,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木格窗上抽打。
这样恶劣的天气,要搁往日田卿早窝在榻上看书,或者写几篇大字,如今娘不在,又怕雷声惊吓到小侄儿。
田卿换上细面布的衣裳,见风大雨大的,还是怕冷的她,又从衣柜里挑出件厚实的披风披在身上,径直出了自个屋子。
“老爷,不好了,清河堤坝开了!都说洪水是从宣陵郡的圩塘冲过来的!”
忠叔满脸惊慌的冲进二进院子。
“堤坝开了?”
听到忠叔的话,宣陵郡也淹了?卓儿他娘俩咋办?洪水快的让人不及防,田帧头懵了,嘴里喃喃,“家里这俩孩子咋办?”
想到女儿和幼孙,他身子打着哆嗦,踉跄着跌下台阶。
被雨水浇透的忠叔跪爬在田帧身前,带着哭腔,“老爷,有人喊着洪水已经到了柳树桩子那儿,马上就能冲到咱庄子上,咱庄子上的人怕是都要没命了。”
被忠叔从地上搀扶起来的田帧,心里一团乱麻,沉声吩咐,“忠叔,先别慌,快去找些厚实的木板,不等洪水到,咱宅子里的人都趴木板上,运气好兴许大伙能逃个活命。”
“老爷,奴才这就去杂物房找木板。”忠叔抹去脸上的泥水,尽量挺直腰身来减轻害怕和惊慌。
田帧无意识的挥挥手,他不理已经失魂落魄的忠叔,圩塘决堤,势必淹尽宣陵郡,妻子儿子的下场他不敢去想。田家也许就剩下逸哥儿这条根了。
田帧费力的掀起沾满泥水的衣袍,迈步踏上台阶,两腿像灌了铅,重若千斤,进里屋子匣子拿出几张银票,妻子的首饰盒也没顾上拿。
“爹,你说洪水要淹了咱的庄子?”
正逗弄小侄儿的田卿听到这可怕的消息,手里的拨浪鼓掉在地上,一张小脸惨白的吓人。
见女儿满脸惊恐,田帧克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紧握着女儿的手,把银票塞给女儿,“卿儿,爹说的都是真的,洪水马上就到眼前,算命的说你命好,一生富贵,遇难也会逢凶化吉,爹把逸哥儿交给你,这是咱田家的根。”
“还有,这几张银票你可要收好,这是你姑侄二人活命的根本。”
听着爹的话就像祖母去时的留下的话,田卿心里难过不已,推拒着银票,扬起脸厉声喊着,“爹,我不听,也不要银票,娘和哥哥会没事,咱仨也会没事的,我和逸儿还指望爹教我们读书呢!”
田帧的神情从悲切变的庄重起来,“好孩子,爹一辈子没做过恶,从不妄言,你信爹一回。”
抱着田清逸的张妈听着主家父女的话,也哭出声来,“小姐,逸哥儿多好的孩子啊,你就听老爷的吧。”
“卿儿,形势不一般,容不得你拒绝,张妈,你随我来。”田帧把银票塞给女儿,转身招呼张妈离开。
耳畔轰轰响着爹叮嘱的话,田卿把银票揣在袖袋里,用手指掐着头上的穴位,这会脑子像有火烧着,砰砰的跳个不停。
“小姐,抱好逸哥儿。”
怀里被塞个孩子,田卿她的意识也没回笼,连爹和张妈出了屋子都没察觉到。
忠叔从后面马棚里拖出喂马的马槽,焦急的喊着,“老爷,奴才刚刚爬上后墙,瞧着水已经到栓子家那里了,这食槽比木板要强些。”
田帧扶着门外放着的木桶喘口气,“张妈,你让卿儿快出来,把逸哥儿也抱出来。”
张妈先去床畔抓个小包裹,又把田清逸从田卿怀里抱出,拖拽着她,“小姐,洪水马上就到,别犯傻了,快逃命要紧!”
田帧以为女儿害怕,用手拍着木桶,“卿儿,别怕,这木桶是栢木做的,你和逸哥儿坐上像船一样稳当。”
“哇哇哇!”
雨水落在田清逸的脸上,天边不断的雷声,把这孩子又吓的嚎啕大哭。
“逸儿乖,别哭,姑姑抱。”侄儿的哭声让田卿回过神来。
“噗通!”
沉闷的响声随着哗哗的水声从后院传过来。
田帧脸色大变,“水来了,卿儿!”
“小姐,快!”
张妈和忠叔,连拉带拖的把田卿姑侄按进木桶。
田帧跑进屋子里,从桌上抓起点心盒子,又几步冲下台阶,把手里点心交给女儿,“卿儿,这是一些吃的,你和逸哥儿保重!”
借着雷电一瞬的光亮,田卿看到浑浊的洪水夹杂着枯枝烂叶已经涌到她的院子里,她终于知道爹刚刚的举动,泪水从脸上滚落,“爹,你咋办呢?女儿不想让你淹死啊。”
田帧用手摸摸孙儿哭泣的小脸,眼眶里的泪让他看不清女儿的面容,急忙用衣袖擦掉,“好孩子,爹会没事的,你要守好逸哥儿!”
把胳膊上挎着的小包袱放进木桶里,张妈手扶着木桶,语带哽咽的叮嘱,“小姐,这是小少爷的几件换洗衣裳。”
洪水已经冲破最后的那进院子,大浪卷着一些杂物翻着泡沫,超他们这里袭来,“老爷,再不走,马上来不及了!”忠叔俯身去拉瘫软在木桶边缘的田帧。
“哇哇哇!”嘟……嘟……”
孩子也能察觉危险已经到了眼前,田清逸也哄不住,一直扯着嗓门大哭。
“逸儿,别哭。”
洪水瞬间到了眼前,那股冲击里把木盆冲的差点侧翻,田卿边哄着侄儿,急忙一手去扯木桶高些的边缘,想让木桶平衡一些。
等木桶漂浮在水面上,稍微有些稳定,田卿的眼前已经没了爹以及忠叔和张妈他们仨的身影。
“爹,忠叔……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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