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舜看罗老大夫连给柳忠把脉都没有,就翻了脸。
他眼睛余光扫到田卿摇摇欲坠的身子,忍着尴尬,嘿嘿笑着,“罗老,你别生气,这不是情形紧急,好歹是一条人命,小侄实在是不忍看着他家里人伤悲,求你老发个慈悲吧。”
“中了七星蛇的毒,又耽搁了许久,你小子以为老夫我是神仙啊,人已经死了,还要来坏老夫的名声。”
罗老大夫没好气的瞥着脸都快笑僵的郑明舜一眼,冷哼着扯过柳忠的手腕,把手指搭了上去。
他们半夜进了这家杏林堂,田卿看到罗大夫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绝望的心情稍稍有些期待,哪里想到这老大夫说出的话如此刻薄,她的心又坠入谷底。
这个罗老大夫性子如此的凉薄,愁绪满面的望着柳忠,别说求情了,硬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倒是奇了?明明中七星毒的人是十有九死,这个人耽搁了这么久,竟然脉搏不散。
田卿看到罗老大夫的脸色反复变化一变,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罗老大夫换个手腕把脉,转头吩咐着大堂里垂头站着的小药童,“小景子,快去把孙少爷请过来。”
已经夜深了,自己去惊扰性子怪异的孙少爷,师公这是有多不待见自己啊!
小景子抬起头,一脸幽怨,嘴角嗫嚅着,“师……公,这时候去请孙少爷,他会发……”
罗老大夫扫了眼踌躇的小景子,淡淡的说了句,“告诉孙少爷,说这里有他喜欢的病者,他比你小子跑的还快。”
想起自己小主子是个医痴,性子比师公还要凉薄三分,偏爱疑难杂症。
小景子面色好转,恭顺的回了罗老大夫一句,
“是,师公。”
又瞟了眼躺在长案上的柳忠,小景子拿起灯笼急匆匆的出了医馆的门。
本就揪心不已的田卿听到他们的对话,握成拳头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红痕,她望着罗老大夫,心里满是疑惑,这老头子神色不明,自己都医治不了,难道把他孙子请过来就有了法子?
漫长的等待中,医馆的门被骤然推开。
“祖父,琏儿来了!”
一道稍稍带着惊喜、清脆的声音伴随着秋夜的冷风扑进屋子。
田卿抬头眼睛盯着这个不速之客,许是来的匆忙,比姜山子还要大些的罗琏,衣衫都没穿好,被散乱长发遮挡的脸尽是兴奋之色,也遮挡了身上散发的阴柔之气。这样的人,能把柳忠医治过来吗?她心里五味陈杂。
要不是小景子说爷爷收治个中了七星毒蛇的患者,他才懒的朝医馆里跑,尤其还是在这深夜。
孙子来到,罗老大夫站起身子,紧皱的眉头稍微的舒展了一些,“琏儿,这个病患祖父让给你了,死活都看你的水平。”
“嗯,琏儿先看看再说!”
从进屋罗琏径直朝长案上的柳忠走过来,压根就没去看屋子里的其他人,他眼里好像只能看到柳忠。
罗老大夫看孙子上了心,他转向满面焦虑的郑明舜,“郑小子,我家琏儿已经来了,他是死是活,全看琏儿的医术和他自己的造化,这里没老夫的事,就不陪你们瞎熬着了。”
“罗老……这……”
郑明舜看到罗老大夫云淡风轻的去了后院,田卿又焦躁的站不住,他也急的脸通红。
罗琏已经把过柳忠的脉,从小景子手里接过他的专用药箱,抬头扫了下郑明舜纠结的眼神,他满眼都是嘲讽,“老头子这是没辙,才让小爷过来,你让老头子留下,屁用都没有。”
“来人,把他抬进后院的小屋,小爷要大显身手!”
柳满囤早就知道二叔是活不了,他蹲在一旁连眼皮都没朝上翻一下,盯着自己的脚面,心里算计着要利用二叔的死给自己换取好处。
听到罗琏的话,卫杰用脚轻踢了他一下,“罗小大夫让咱抬人。”
原本被他最厌烦的人踢了,柳满囤还想发火,看到郑明舜已经把手伸在他二伯的腋下,柳满囤黑着脸站起身子,蹲的他久,腿酸麻的他差点摔倒。
人被他们仨抬进了后院的小屋子里。
田卿和郑明舜对望一眼,她心里莫名的不再那么慌乱和害怕。
罗琏神情专注的查看了柳忠一遍,这才明白这人因何还有一丝气息,原来是服用了上品的解毒丹药。
他从容的把药箱里自己配制的解毒丸拿出一颗,给柳忠服下。
随后又把自己特制的一套银针拿了出来,开始给柳忠扎上,加快解毒药丸在体内的流动。
一柱香过去,柳忠的脑袋和前胸、四肢都扎满了闪着寒光的银针。
针灸也是蛮费体力和精神的,看到所有的银针都有了用武之地,罗琏用衣袖擦拭去额头和脖子里渗出的细密汗珠,稍微的吁出口气,转过脸,手指屈起朝着困倦的快要站不住的小景子脑门上狠敲了一下,“小景子,发啥愣呢,快去把祖父素常配置的养血、补血的药汤熬上,其他的都出去吧。”
小景子被罗琏敲的脑门红了一片,他瘪瘪嘴朝罗琏弯了下腰,去外面大堂找他师公的补血药方配置药材。
田卿看着罗琏胸有成竹的模样,怀着忐忑的心也随着郑明舜他们出了屋子。
屋子顿时清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罗琏摸了柳忠手腕片刻,脉搏比刚才强了许多,他笑嘻嘻的说着,“你来了,小爷终于不用再兔子和青蛙身上试毒了。”
又在药箱里翻出一个三寸长的小尖刀,他把柳忠的两只手腕都化开了口子,黑色的血开始往外流,褥子被黑色的血浸湿。
罗琏扫了眼屋子,连块多余的布巾都没有,自己来的仓促,准备的不充分,小景子去熬药,这屋子里的杂货也没人来做。
罗琏站起身子,把身上的长袍托了下来,几下撕成了布条,垫在柳忠的手腕下。
又半个时辰过去,一直盯着柳忠手腕的罗琏发现黑色的血已经变成了红色,他松了口气。
他把柳忠的衣袖卷了上去,用布条把他胳膊肘那里扎紧,不让血再往外流。
等这一切做好,他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守候在外面的郑明舜和田卿迎了过来。
看他们急切的样子,罗琏勉强冲他们笑笑,“别紧张,应该死不了人。”
听到这不亚于天籁之音的话,田卿满眼都是惊喜,她失了女子的矜持,朝依旧满身冷意的罗琏扑过去,“你是说,我柳伯被你救活了?”
罗琏朝后退开一步,语气冷漠,“淡定,虽然没死,也剩下半条命,恐怕没有一年也养不过来,而且所用的药材可是价值不菲。”
“还有,今晚你们就别进屋子里打扰到病患,横竖他今夜也不会睁眼看你们,若想看明儿一早再过来。”
田卿眼里尽是激动的泪水,她用手背抹去,点着头,“嗯,是我高兴傻了,唐突了罗小大夫,只要柳伯能醒过来,不管用多昂贵的药材,我都愿意。”
这丫头看着也不像个大户家的千金,竟然能说出这样的大话,罗琏嘲讽的撤撤嘴角。
罗琏没再搭理他们,径直去了小厨房里找小景子。
冷漠的罗琏离开,田卿想到柳忠能活过来,对着郑明舜关切的眼神,她又激动的哽咽起来,“郑大哥,今儿柳伯能救回来,多亏了你啊,我……”
帮到了田卿,郑明舜也松了口气,他温和的笑笑,“田姑娘,你别这样,能救柳伯一条命,这可不是我的功劳,都是罗小公子医术精湛,我心里也很是欣慰。”
原以为二叔必死无疑,没想到竟然被个毛孩子给治好,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柳满囤神情纠结,他望望关闭的木门,迟疑的问着,“田姑娘,既然我二叔已经没事,这小大夫咋不让咱进去看一眼呢?”
医术高的人,肯定有好多的怪癖,也轮不到他们来质疑,横竖柳伯已经脱离了死亡的威胁,田卿轻轻的说着,“柳大哥,罗小大夫医术精湛,他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横竖柳伯已经没了性命之忧,咱先去找家客栈住下,明儿一早再过来看柳伯。”
郑明舜把他们送到田卿常住的那家客栈,说好明早再过来就告辞离开。
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田卿歪倒在客栈的床上身子疲倦的一点都不想动,更别提去洗漱了。
客栈房间里的柳满囤的美梦破碎,心情奇差的他听着卫杰的呼噜声,厌烦的用枕头把自己的耳朵遮盖住。
虽然罗琏说过柳忠今儿就会清醒,田卿心里还是很牵挂,次日她早早的就起了床。
她出了房间的门,卫杰已经在她门外侯着。
听到卫杰说柳满囤还在熟睡,体谅他担忧柳伯,昨夜熬坏了,田卿就制止了卫杰去唤他起来。
俩人下楼在客栈里简单的吃着早饭。
没等田卿把粥喝完,郑明舜已经带着好吃的进了客栈。
田卿一大口喝完了粥,笑眯眯的打趣着,“郑大哥,唉,是我们没口福啊,早知道你会给我们带好吃的过来,我和卫大哥就饿着肚子等你了。”
郑明舜很喜欢田卿爽利的性子,他呵呵笑着,“田姑娘,来的晚,是我的不是,今儿中午的饭我包了。”
让卫杰把郑明舜带来的饭菜给柳满囤送去,他们仨出了客栈朝杏林堂赶去。
杏林堂后院的小屋里。
已经给柳忠把过脉的罗老大夫捋着胡子,笑的眼都眯了起来,满是自豪的说着,“琏儿,你做的好,我大孙子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祖父,这叫术有专攻,寻常的病症孙儿可不行。”
难得能让祖父夸赞,罗琏傲娇又谦虚的回了祖父的话。
孙儿的神情让罗老大夫老怀欣慰,他呵呵直笑,用手点着孙儿淡然的脸庞,“呵,你这小子啊,祖父也不知道咋说你,原想着你整日胡闹,偏这次又让祖父开了眼界,琏儿果然不负祖父对你的期望。”
自家的医馆可不是善堂,罗琏担心田卿大话说的好,囊中羞涩,没大笔的银子来付昂贵的药材钱,“不过祖父,人虽然是活过来,可这调养可非一日之功,孙儿担心他们拿不出后续的药材银子,只怕孙儿要前功尽弃。”
郑明舜的人品怎样,罗老大夫知道,他笑的越发畅快,“有郑明舜那个傻小子在,这个琏儿不需操心。”
还没到杏林堂的田卿也想到了诊费的事,她来时已经把自己的全部银子都带在身上,可也不过是二百两,听罗琏的语气,这点银子无疑于杯水车薪。
进了杏林堂,郑明舜看着田卿的眉头还凝结着,从身上拿出几张银票,“田姑娘,我知道你来的仓促,诊费肯定没备多少,这些银票你先收下,不够我再去张罗。
人家已经跟着受累,再拿银子,田卿自问自己没那么大的脸,她摇摇头,“郑大哥,这咋好意思呢,诊费我会另想法子。”
田卿急红了脸,郑明舜温和的笑笑,把银票塞给了她,“救柳伯要紧,你别急着推辞,这银子是我先借给你的。”
拿着那几张银票,田卿没出息的湿了眼角,“好吧,你的好意我领了,这银子半个月我必定会还给你。”
听到他们的话,后院的罗家祖孙俩对望着。
罗琏淡然的脸也有了丝浅笑,“还真让祖父给说对了。”
田卿看到罗氏祖孙出来,急忙迎上去,“罗老大夫,罗小大夫,我们来看柳伯,他醒过来了吗?”
罗老大夫故意沉着脸,“丫头,我药堂里的好药材都快被我这不肖的孙子给搜过尽了,人能不好吗。”
这话听的田卿脸色尴尬,她红着脸朝给祖孙儿人道谢。
罗琏朝她摆摆手,“别客套,人刚醒没多久,你们去看看他吧。”
昨夜罗琏的话,田卿虽然是半信半疑,可也在心里期盼柳忠能好,这会听到他的话,激动异常,“真的醒过来了,太好了,郑大哥,咱们去看看柳伯!”
三人相继进了小屋。
田卿走到床边,看到柳忠苍白的脸上已经没了昨夜的青紫,紧提着的心稍稍的放下了些,视线触及到放在被褥外面的两只手腕,那上面斑驳的血迹,让她眼泪又开始往下流。
“卿……丫头,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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