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传到袁华耳中时,袁华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出溜下去,瘫软在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经过再三确认皇上确实说的“御驾亲征”四个字后,袁华艰难地将自己已经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按回去,满脸悲痛地看着一脸天真的宝婵,“母妃在哪儿?”
袁华对“天子”、“皇上”是没有崇拜和迷信可言的,就算你是皇上,你在这种情况下御驾亲征,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大越版的靖康之耻。
皇上又一次坐到了朝堂上主持大局,丽皇贵妃娘娘又一次十分高调地在后宫行走,对“天子”这种生物有天然崇拜感的宝婵自然满心欢喜,“咱们娘娘这几日有些忙,万岁爷金口一开,咱们就等着拨乱反正,将于支国这些草寇从哪儿来的打回哪儿去。”
这是袁华始终无法改变宝婵的另一个方面,她固执地认为大越就该千秋万代的,哪怕现在被于支国打得满目疮痍,只要皇上出手了,那就一切恢复如初了,丽皇贵妃从前所享受的任何待遇也恢复如初了。
袁华缓了缓惨白的脸,整理了一下衣冠,“赶紧随我回宫,我要见母妃。”
在大多数大越人的心中,这场战争是由清月公主这个红颜祸水引起的,就算于支国巴尔提王子统一草原六部召集五十万大军随时可能踏平大越,这口锅也还得扣在清月公主头上。
很不幸,丽皇贵妃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当初才想着将袁华远嫁于支,以期平息这场风波。
当然,战争的始作俑者是袁华,她背其中一口锅背了,另一个锅则由太子殿下来背了。
太子殿下到底不是皇上,没得到上天庇佑,这才镇不住于支国铁骑的。
说到底啊,太子殿下还是太年轻了,身上九五之尊的福气不足,为人处世都太过单薄了些。
比如说前一段时间廷杖于支和谈使者一事,当时倒是挺威风的,这不是故意火上浇油吗?
杨修言守武安城本来好好的,两军已成不相伯仲对峙之势,太子殿下若不动和谈使者,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大家一直在武安城对峙着吗?至于现在这样铁蹄几乎踏破大越半壁江山吗?
况且了,和谈使者说的那些条件,其实也并不苛刻,清月公主嫁过去,不得陪送点嫁妆吗?
皇上那么宠爱清月公主,保不齐真的会送几个城池啊,至于粮啊、银钱啊,这不更是理所应当的吗?
大越百官也罢、世家大阀也好,大家都有一种自欺欺人的天赋,只要他们想相信一件事,那这件事就肯定是有道理的。
比如他们一厢情愿地相信,于支大越这事是因为太子殿下能力不足造成的,唯有皇上亲自镇守大越才行。
至于皇上刚刚重理朝政言官们如何当朝数落皇上的,这件事一点儿都不重要,可以不用再提了。
甚至还有大胆的人暗暗议论太子殿下恐不是冷氏列祖列宗认可的天子人选,否则怎么就不能镇守住大越的江山呢?
一看就是个败家子属性,大越还没到他手上呢,江山就丢了一半,继续放在他手里,那不得后面的话没敢说。
甚至还有追溯过去的,当年皇上登基之时,也不过弱冠之年,比太子殿下也大不了一两岁,怎么大家年龄相当的,太子殿下就镇不住大越的天下呢?
也不能说太子殿下不勤政,毕竟一个十岁的少年满头白发时不时地吐血,至少他勤政是做到了的,只是没能力罢了。
继而展望了一下未来,如果丽皇贵妃的肚子稍微争点气,能抓紧剩下的时间生个皇子出来,说不定都比太子殿下更有能力些。
比如这个惹祸的清月公主,不就是丽皇贵妃生的?
可就算她惹下这么大的祸事,也不能说她没能力啊,至少挣钱的能力是有的,再生一个小皇子,谁说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
大越百官和世家大阀的八卦和抱怨将丽皇贵妃和太子殿下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当当的,就差着手实施了。
袁华去见丽皇贵妃的时候,她也是满脸欢喜,“月儿,咱们这算苦尽甘来了。”
你一共就蛰伏了这么几个月,跟皇后娘娘比起来,谁更苦啊。
你这一辈子在后宫嚣张了这么长时间,你不是皇后,排面比皇后还足,到底谁甘啊。
不过丽皇贵妃怎么说都是清月公主的娘亲,关键时刻的倚靠,袁华可不能这么想。
认认真真地请了安,丽皇贵妃亲自走下来拉她,“我的儿啊,你还跟母妃这么客气啊。”
袁华知道御驾亲征一事十分严重,自己要提这事也十分困难,哪里能像聊家常一样说这种事啊,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母妃,月儿有话要说。”
丽皇贵妃拉了两下拉不动,知道袁华要说的必定是严重的事,“月儿可是担心和亲一事?”
袁华愣了一下,自己只想到御驾亲征这事,还没考虑到自己有可能会被再嫁出去,“和亲?月儿父皇下旨赐婚,皇月儿已经同驸马爷游街拜堂成亲了,如何还能和亲?”
丽皇贵妃宠溺地摇摇头,“傻孩子,现在自然是不会了。你可知道你父皇没说出御驾亲征这话前,朝中百官是如何想的?人人心中都想着,将你嫁给巴尔提王子自然能熄了战火。你可是来感谢父皇、母妃的?月儿,你放心好了,你到底是母妃的孩子,若不是万不得已,哪儿会将你远嫁边疆和亲呢?”
这话听着袁华愣了一下,这话听着,你还真想着将我远嫁边疆啊?
“母妃今日月儿前来”
丽皇贵妃十分高兴,“来得正好,这几个月来,也就现在让母妃如此欣喜了。那女人总是不信,就算我没有凤印、就算我没生得皇子,我一样有法子让她十分难受,一样有法子压制她一辈子。”
袁华叹了口气,难道我猜错了?难道那变态作者真能让大越莫名其妙赢得战争?
可皇上,似乎不会带兵打仗啊,若是会大兵打仗,他也不会重文轻武了,那他的兴趣爱好得是当大将军了。
“月儿,今儿个母妃高兴,你来得正好,陪母妃喝两杯。你父皇那边啊,你放心,母妃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咱们就等着你父皇凯旋而归的那时候吧。”
这世界有些疯狂,袁华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没常识还是没见识,为什么人人都觉得一个沉溺丹药的皇上,还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皇上,忽然就打通了身上的战争天赋,变成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呢?
难道这本书编故事不需要讲基本逻辑?
丽皇贵妃自言自语地高兴了半天,终于看出袁华脸上的凝重并不是因为担心被远嫁和亲了,皱了眉头疑惑地问,“可是担心驸马?”
这事让袁华如何说呢,担心苏清墨也是担心的。
倪天恩肯定是厉害的,可苏清墨是男主啊,还是要覆灭大越重建大梁的苏清墨,他为什么节节败退呢?
这里面也有不对劲的地方,可袁华现在要保证的是,大越只能灭在苏清墨手上,否则自己唯一掌握的预言家功能都没用了。
唉,这话说得,自己好像十分盼着大越被苏清墨给灭了似的。
“母妃,驸马”
“傻孩子,驸马到底是驸马,哪里跟皇上能相提并论的。况且了,清墨这孩子从前也没有过领兵打仗的经验,一上来并应对于支国的铁蹄,能护住自己已经算了不得的了。”
袁华终于找到突破口了,你也知道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一上来就应对于支国铁骑是行不通的啊,那什么给你的信心认为皇上可以无理由翻盘呢,就因为他是皇上?
袁华又出溜着跪下去了,“母妃,驸马从前没有过领兵打仗的经验,父皇也没有啊。”
丽皇贵妃脸上显出欣慰的表情,“母妃就知道月儿长大了,自然是体谅父皇、母妃的苦心。没错,你父皇确实没有过领兵打仗的经验,不过啊,你父皇是天子啊,有上天祥瑞之气庇护,必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看她笃定的模样,袁华几乎都要相信她说的话了,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就这么迷信?
一个九五至尊的祥瑞之气就可以抵抗住真真切切的铁蹄?
看袁华语塞,丽皇贵妃将袁华扶起来,“月儿啊,母妃知道你孝顺,不过呢,咱们大越数百年的基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都是咱们列祖列宗命中该有的福报呢。你看看,便是皇上多久不上朝不理事了,这一出来理政,是不是都信他的?”
面对这种不讲道理的信任,袁华还真的无从下嘴,我能从哪儿劝起?
他们就不跟你讲兵力、兵种之类的悬殊,就跟你说祥瑞之气,我能怎么说?
丽皇贵妃看袁华满脸担忧,“月儿,母妃知道你担心父皇,你若是担忧,想想可以为你父皇做些什么的。比如说去安华寺上点香许个愿什么的?”
袁华心中难受极了,可不光丽皇贵妃,便是大越众多官员、世家子弟都对皇上有一种狂热的信心,就觉得皇上一出现在战场上,巴尔提王子受其天威震慑,必定滚落马下,当场叩头认错,交出占领的德宁、辛归、登亭、仓桃、临泉、武安数城,老老实实滚回边疆。
有时候袁华会有种错乱的感觉,自己到底进的是不是一个言情剧中,为什么这里面的人都有些不讲道理呢?
男女主不讲道理便罢了,为什么你们这些背景墙也跟着不讲道理呢?
这种虚无缥缈的祥瑞之气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你们怎么能看得出来的?
从安华寺回来,袁华更郁闷了,也更不理解大越人民的脑回路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欢天喜地准备给御驾亲征的皇上祈福、打气。
出发的那一天,都城几乎万人空巷,人人都以一种虔诚得近乎狂热的目光看着像套进麻袋里的皇上。
瘦弱得像根麻杆儿一样的皇上连最小号的战袍穿起来都显得空荡荡的,更不要说将几十斤的铠甲穿在身上了。
袁华很担心这副虚弱形象的皇上根本不可能上得了战场,更不要说打仗了。
可周围所有的人一声声呼喊让他们自己有了一种强烈的错觉,皇上的天子之气一定能够降服名不正言不顺的巴尔提王子。
袁华深深地觉得中间一定有一个阴谋,不然为什么大家都像中邪了一样,看着麻杆儿一样的皇上爬了好几次都爬不到马背上,为什么还能一声声高呼“天佑大越”、“还我河山”、“于支必败”这样的口号。
可这个狂热的场面感染了绝大部分人,没谁想到皇上这样子其实是没办法御驾亲征的,硬要他上战场很有可能事与愿违的。
若是袁华自然不敢说出这个可能,毕竟大家都很激动很狂热,就算她是清月公主,这时候敢说出若是事与愿违了,比如皇上战死
这话自然不能说,她敢在这个狂热的场景下说出来,大家伙一定不顾她是清月公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如果稍微好些的结局,比如皇上被掳走了这个话也不敢说,说出来估计能被一人一下踩死。
可是,也许这才是一个不自量力御驾亲征的皇上可能有的结局啊。
袁华在震天的呼声里拼命给自己洗脑,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呢?
也许大越气数未尽,非得等到苏清墨羽翼丰满了以后才能灭亡呢?
也许皇上是作为一种精神信仰呢,士兵们看到御驾亲征的皇上立刻有如神助,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一敌十呢?
也许所有的可能都耐不住真的有神奇的力量就是要偏帮大越,或者偏帮苏清墨呢?
带着这种复杂奇怪的心情,袁华终于融入到这种为皇上摇旗呐喊助威的队伍中了。
好不容易趴在马背上仅维持了一刻钟将军形象的皇上看着为他疯狂的大越子民,一高兴,居然又说了一句十分脑残的话,“待到朕凯旋归来之时,众爱卿人人有赏,官升三级。”
大部分人自然是欢欣鼓舞的,可也有少部分人很快意识到,我做官已经做到头了,官升三级你把我升哪儿去?总不能让我坐龙椅上去吧?
不管袁华及少部分清醒人士如何看待皇上御驾亲征一事,至少从都城离开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是抱着一个乐观的心态看待这件事的,至于结果,最快只怕也要月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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