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慕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月光从上面倾斜下来,洒在他消瘦的脸上,像一只温柔的手,安抚着他不安的情绪。
他朝海面上游去,就快要冲出水面时,被上面厚厚的冰层挡住了。他趴在冰层下仰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要伸手摸一摸,却被寒冰阻隔在海里。
手指触碰到寒冰便被冻住了,冰霜逐渐蔓延他的全身,唯有一双湛蓝色清澈的眼眸,依然倔强地看着那个月亮。
空荡荡的胸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苏醒,随着一下一下的跳动,仿佛凭空出现了无数的针,全都扎在同一个位置,痛得他直皱眉头。
白茫茫的雪山绵延万里,翻过无数座雪山,便可看见一片被冰封了的海面,除了天上的雪花,就连寒风都不敢从这儿经过。
过了一会儿,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缓缓向下坠落,当雪花瓣触碰到海面上的寒冰时,上面随即出现一条细小的裂缝。
周围的雪山开始颤抖,引来雪崩。无数的落雪似乎受够了安静地停滞,开始肆意翻滚、舞动,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想要打破雪岭万年不变的寂静。
冰封万年的海面上,冰层上的裂缝越来越多,从天上向下望去,就像一面碎了的镜子一样。
恍惚间,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从月海深处传来,就像山谷里的回声,回荡在雪岭上空,就好像是驻守在这儿的雪山,发出孤独的悲鸣。
海面上的裂缝飞快地向周围蔓延,四周围绕的雪山还在颤抖,山顶的积雪不住地翻滚着朝山脚下跑去。
唯一不变的,是海面上大得足以遮挡住大半个天空的月亮。
月亮的倒影折射在冰面上,随着裂开的冰层破碎了,泛起一阵白色的水雾,萦绕在海面上。
透过水雾望去,一个少年从海水里探出半个身子,他的长长的睫毛上还附着一层浅浅的冰霜,在月光下晶莹闪烁。
一片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少年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接住它,凑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雪花便飞出千里之外,镶嵌在一块黑色的巨石上。
他缓缓从水里走出来,白色的长发散落在脑后,好似从天上剪下的一段白月光,在他身后无风自舞。
他身上破了的白衣,就像天上的雪花一样,轻薄如蝉翼。海水顺着发丝从衣服上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层里。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合着他的身体,仿佛是一尊巧匠精心雕琢的白玉石像,肌肉纹理格外清晰。
他,原本叫月长风,因为遇见一个人,他给自己另起了一个名字,风慕白。
浅踏着已经融化了的海水,他如履平地一般向远处的雪山走去。
这是被雪岭封印了的月海,也是囚禁了他七万年的牢笼。
他就像风一样,随着纷飞的雪花飞到雪山脚下,着双足踏在积雪上,从此路过,不曾在上面留下丁点儿脚印。
从日出走到日落,他不知在雪岭走了多久,才看见雪山背后的乱石阵,其中的一块石头上,还有他留下的一片雪花。
翻过雪山,看着眼前这片黑色的乱石阵,他有些胆怯了,在雪地里驻足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
在他抬起脚的那一刻,一双白色的长靴出现在他脚上,鞋面上还有水蓝色雪花的纹样。无数的雪花从他身后飞来,萦绕在他的身体周围,最后化作一件雪白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
一步一步走在黑色的石子路上,风慕白脸上的表情很凝重。走了一会儿,他停下脚步,拾起地上的一颗石子看了一会儿,揣进了怀里。
雪岭外的石子路,曾是白色的,就像雪岭上的积雪一样洁白无暇。风慕白见过长在这里的木棉树,花开的时候,火红一片,像极了那个人身上的长裙,美得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因为一场赌上性命的厮杀,毁了这里的美好。红色的木棉花树被从天而降的巨石取代,白色的石子路也染成了漆黑一片。
走到石子路的尽头,是一片汪洋大海,黑色的海水深不见底,海浪汹涌翻滚。这是无人敢轻易踏足的君墨海。
传闻君墨海往东的尽头,可以找到抵达神界的天梯;君墨海往北的尽头,会遇见通往魔界的雷云阵;君墨海往南的尽头,便是万妖城。
那便是风慕白想要去的地方,因为穿过万妖城,便是凡界,他想见的人,在凡界人间。
当他双脚踩在君墨海的水面上时,黑色的海水映照在他身后的白色头发上,漫漫地,白发变成了黑发,他的手里也多出一把黑色的伞。
走过君墨海的海面,他脚踏上旁边的海岸时,乌云蔽日的天空,终于出现了太阳。
明媚刺眼的阳光,使得刚从寒冷的海水里破除封印出来不久的他,感觉很不舒服,便撑开手里的伞遮挡住阳光。
风慕白撑着伞走在万妖城的街道上,他的出现,使得城里的妖怪全都躲了起来,即便是来不及躲起来的,也会慌忙逃窜,离他远远的。
而他,视若无睹地朝前走着,来到万妖城的城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
城门口有一棵乳白色的大树,树上没有一片叶子,却挂满了泛着红色灵光的果实,形状就像水滴一样,有小孩的拳头大小。
风慕白缓缓朝这棵树走来,他的靠近,使得这棵树在原地抖动得厉害,树枝上的果实也在胡乱地摇晃。
他伸出手摊开手掌,手心里出现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他将雪花放在树干上,然后从上面摘下一颗果实,转身继续朝城门走去。
这树名叫遮灵,只有修炼成精的遮灵树才会结出果食,每个想要走出万妖城的妖怪,都会来找遮灵树换取一颗果实,遮灵树的果实能够遮住妖怪身上的妖气。
走出万妖国,便是茫茫大雾。风慕白撑着伞走在大雾里,轻轻捏碎了手里的遮灵果实,果实里红色的灵光就像细小的萤火虫一样,围绕在他周围翩翩飞舞,最后落在他衣服上,消失不见了。
路上不时会遇上一些变作凡人模样的妖怪,他们见了风慕白,也只当他是和他们一样的妖怪,只不过模样变幻得很是好看,便礼貌地冲他笑笑,然后各自走各自的路。
穿过大雾,便来到了看不到尽头的树林。这里的树林,是万妖城与凡界的界限,与妖怪而言,不过是一小段路,可对于外面误闯进来的凡人来说,便是走不到尽头的森林。
不知游走了多久,风慕白来到一座城外,城楼上写着“燕州城”三个字,看着城里拥挤的人群,风慕白站在城外痴痴不肯进去。
“这些,就是杀过神族的凡人吗?”风慕白凝视着城里脆弱的凡人,对他而言,这些人就像树枝一样,轻轻一折便断。
实在不敢相信,七万多年前,战神竟因为这些凡人,而堕入魔道。
“好俊俏的郎君啊!要不要来我这儿喝杯茶解解渴再进城?”
风慕白闻声回头,离他不远处有一个茶棚,搭建的十分简陋。一块分不清是白色还是灰色的顶棚布,下面放着三四张坑坑洼洼的木桌,长长的条凳。
一位年过三十的女人,杏眼桃腮,站在烧着茶水的炉子旁边和他说着话。她衣服的领口开得很大,惹得路过的男子无不为之驻足。
茶棚里的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瞧着风慕白和茶棚老板娘,心里估摸着,也不知这俊俏的少年,能不能经得住老板娘的诱惑。
他们却不知,吸引风慕白朝茶棚走过来的,不是老板娘风韵犹存的姿容和丰满的身材。只因为她穿的衣服,是红色的,虽然有些陈旧,可风慕白看见这样红色的衣服,总会想起那个人。
他的师父,神界守护月海星河的白璎神女。
师父平日里最喜欢穿红色的长裙,如此艳丽的衣着颜色,在庄严肃穆的神界天宫,很是少见。
“小郎君,喝茶还是喝酒?”茶棚老板娘扭摆着腰肢朝他走来,脸上笑得格外好看。
“小?”风慕白笑了,他都记不得自己活了多久了,估摸得有十多万年了吧!
“红色的衣服,很好看!”
老板娘从未听过男子有如此好听的声音,见他转身要走,急忙倒了一碗茶捧着追了上去。
“郎君莫走!茫茫人海,你我有缘相见,便是缘分,这碗茶,算我请你的,不收你的钱!”
缘?
风慕白停下脚步,转身接过老板娘的茶碗,白色的热水里飘着几片细碎的黑色茶叶,极其认真地看着老板娘问道“这便是人间的茶叶吗?”
“啊?”老板娘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
自丈夫过世后,她一个人也在外面闯荡了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如今面对眼前这个生得好看的少年,竟然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再低头看看茶碗里的茶叶,确实是有些不入流。还没等老板娘说话,风慕白便将茶碗还给她了。
“多谢,不过我已经喝了足足七万年的海水,暂时还不渴!”
“喝了七万年的海水?这人不是脑子有毛病吧?老板娘别难过啊!这小子不承你的情,你还有我啊!”
一位客人走过来,端了老板娘手里的茶水,仰头一口气喝了。
“哈哈哈……”茶棚里坐着喝茶的客人全都大笑着瞧着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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