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梨双月洞杂宝床上侧卧着一个女子,她用双手枕着头,正一副安睡好眠。
女子泛着光的银丝披散交错着,缠缠绵绵早已漫过腰身,与她身上穿着的看似平凡无奇的缕银丝挑线纱裙辉映,最后交汇于某处。
即使她闭了眼浅眠,脸上并无表情,也能从中瞧出一股冷凝肃杀,与这宫殿“气质”不谋而合,此处月宫广寒宫。
“宫主这样子还是很美的,美得动人慑魄,就连她一只兔子每天瞧,每天瞧,瞧了那么久小心脏还是会扑扑直跳。”
不远处,一张箭腿圆桌上,玉兔正蹲在那,睁着红彤彤的眼打量着床上女子。
可惜这赞美并未持续很久,她继续想道“她是这偌大广寒宫的主人,是天界的神。一日十二时辰,她总要睡足一半才休。唉,实属不算个勤快的神仙,都说睡久了会变傻,兴许宫主记性不大好是因为这个。”
收敛起无边思绪,玉兔静待宫主转醒,每日辰时的最后一刻,宫主嫦娥就会起来,从不用人唤她,她自己会醒,即使是在这广寒宫,永恒的永夜之处。
嫦娥起身随意梳理了一番后,端了一个炉子走到圆桌前坐下,先将正中的玉兔摆到她对面,再将炉子摆至正中,焚上一炉香,闭目闻香小憩了片刻。
“这些都是她每日必行之事,直至这一刻,她的主人都是美的。”玉兔如斯想道。
嫦娥缓缓睁眼,瞧着玉兔低声细语道“本神最近无意听小仙们提起,在人间,我常常被百姓们画在画上或是灯笼上,以此看来本神应是个极受人敬仰、德高望重的角色吧?”
她一脸严肃,略略点头得到自己的肯定后,脸上的肃穆消失于无形。她舒展双臂,舒适地“嗯~”了一声欠欠腰,不在乎道“这不重要。”
后又作沉思状,双眸挑着细长的睫毛,眼神定在某个角落将头摇了三摇,感叹道“本神定是个美丽的神仙,这最重要。不美,人家怎么会把本神画到灯笼上?不美,本就是随便跳个舞怎就能把什么元帅贬下凡?不美,怎么会让本神独独一人住在广寒宫?”
她背起右手托起下巴进入新一轮沉思这儿她一直住了三万万年,极少出门。三万万?她当然不会闲得记着这段长长久久的时间,这是她的好朋友韩思帮她记着和她说的。
她不记得很多事,比如自己是如何成为神仙的,关于这她听过很多传说……
“可本神都记不起的事,你们记得那么清做甚?”嫦娥嗔怒道,忽的一记眼刀射出,寒得能将人洞穿。她拍桌子的力道也略重了些,直叫桌上的炉子与兔子都跟着往上蹦了一蹦。
她亦忘记为什么会将这些事忘记,自己为什么要住在这儿,为什么……啊!头疼,她果然不适合想这么些个复杂事儿。
蹲在桌子上的玉兔用她一贯“端正”的态度旁观着,这是她的本分,但随着嫦娥的视线慢慢移到她这儿,她自觉地抖了三抖,瑟缩着迈开小短腿往后了一步开始了开始了。
玉兔被嫦娥拎着耳朵,如常抱到怀中,头被她抚了又抚。最近她都觉得小风吹过头上的时候有些凉。
她的宫主总爱抱着她顽儿,本也没什么,但宫主体质异于常人,她一只兔子顶着全身厚重的皮毛也是寒得扛不住,所以她不情愿地在嫦娥手上扑棱了几下。
嫦娥“咦”了一声,看向怀中的玉兔不解道“小兔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姐姐冷,你给姐姐取取暖就这么不乐意吗?”
嫦娥向来独居,长年累月练就的这独特“技艺”,能与玉兔毫无障碍地交流。
玉兔只睁着红红的眼,似在道“小仙法力微弱,至今还未能幻化人形,宫主如有需要,可唤外头星使伺候,为您烧个炭盆烤个炉子岂不更美?”
嫦娥怎能看不出这小东西心中的弯弯绕绕,她只调侃了句“小兔子,你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兔子知道吗?姐姐可没让你伐月桂树也没让你捣药。星使伺候自然周全,但二十八星宿中化了女身的又有几个?男女有别知道吗!”
正当玉兔被她说得惭愧时,嫦娥向门口大声唤了声“韩思,进来!”
玉兔抽了抽三瓣小嘴,“宫主,说好的‘男女有别’呢?”这韩思乃是来自昆仑的司命大人,调派到广寒宫作看门的。
在韩思进门的空隙,嫦娥口中将挽发决一念,银发速成唯美的花型发髻,眉间忽现血红色花钿,待一切规整妥当,她仍不悦地碎碎念了声缺一朵“金腰带”花儿簪在头上。
韩思入殿听她吩咐,嫦娥端坐于上头,正正经经地问他“现今广寒宫外轮值待召的星使是哪位星官?”
韩思扣手抱拳答道“回宫主,是心月狐。臣现有一事禀报,刚才……”
他边说边将一张请柬递上给嫦娥,嫦娥却打断他“传。”见她手上未有动作,韩思只得先将请柬放到桌上,传了心月狐进来立在一旁候命。
从心月狐入殿的那刻起嫦娥就开始打量,她较上次来,身体周遭添了分威严气概,并不似原先只一副天生妩媚妖娆,她走路的姿态平直端方,缓步走至她跟前规矩行礼道“宫主殿下,臣心月狐前来侍奉。”说话语气亦是毫不露怯。
嫦娥遂将“取暖”之事抛诸脑后,因为她想起了另外一事,心月狐数月前被派遣下凡历劫,如今已过一世圆满而归。
作为她的主上,嘘寒问暖的话是不必说的,她与下属谈及公事时,总一贯冷漠自持。往往她会惜字如金地说个“好”字或者滔滔不绝将她看不惯之处全副摆上台面,显然这回是后者。
“心月狐,此次历劫本是例行公事,你也不是没去过,为何你在凡间做出如此行径,害得百花仙子等百余人被贬落难?你是故意的吗?”嫦娥向来看重心月狐,在她不当值的时候还许她住在月宫,往日“小月,小月”的叫惯的,如今也改成了直呼名字。
想那时,西王母寿宴上,嫦娥让百花仙子将百花齐放以添喜庆,但百花仙子不愿,并立誓“若百花在不应齐放时违令齐放,自愿坠入凡尘,受一世磨难。”
好巧不巧,心月狐受玉帝法旨下凡历劫成了女帝,下诏百花盛开,中间过程不多赘述,总之不同时令的花真的在一夜间全开了应了那誓,百花仙子等众花仙被贬下凡。
往事历历在目,心月狐很容易觉察到宫主的态度,尤其是“故意”二字正悬在她头上,她如实禀道“是臣醉酒之失,是臣的过错,若此事给您带来不利的传言,臣愿一力承担,将此事禀明玉帝,与众人说个清楚。”
宫主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最好相与。她做事磊落,下凡之前并未支会她半句。当日在凡间为帝时,她受万民敬仰,缔不朽盛世,再加上多喝了酒,那劲儿一上来才无心说了那句。
待心月狐落下最后一字时,嫦娥眼看要结了霜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神情恢复如常。只不过她手下边瞬觉少了点什么,瞥了眼桌上的玉兔道“罢了,你既如此说就回来侍候吧,本神还没怕事到窝囊得把自己人交出去。”
听及此,心月狐心里有了底,心中的大石也已落下,随着金光一道她变回真身,如一团好看的火焰直蹿到嫦娥怀里去。
伏在桌上懒散的玉兔心下一紧,心月狐属火,既能取暖又能陪宫主说话,手感也是一等一的妙,完了完了,她明天还是不是“天下最幸福的兔子”就不得而知了。
可嫦娥不吃这套,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上一团红火往地上扔去,指着她怒道“给我砍一个月的树去。”小狐狸兴许被摔疼了,呜呜叫着朝门口奔去。
嫦娥假意偏过头努嘴,目光正好落到了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男人身上,呀,她怎么把韩思给忘了,他刚才好像说,说有什么事禀报来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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