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在身上,陆炳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这十二月的天,真是冷的让人受不了。
太后蒋氏崩天,皇上朱厚熜的心气神似乎被抽干了一般,两眼发愣,呆坐在太后蒋氏的遗体旁,落着眼泪。
陆炳便从内里走了出来,站在慈宁宫外,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再环视一圈这清冷的宫廷,擦了擦眼角。
这时,见着不远处有些人影迤逦走来,一顶双人前后抬着的轿子在几个宫娥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来到近前,轿子放下,轿帘撩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从内里走了出来。
陆炳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叩拜施礼道“臣陆炳,拜见太后。”
张老太后被莲欣搀扶着,听着慈宁宫中传来的啼哭声,开口道“免礼,起来吧。”
“谢太后。”陆炳站起身。
张老太后看着陆炳,问道“老身听闻我那妹妹身体有恙,特意儿过来看看。”
陆炳恭敬回道“太后她,已经崩天了。”
张老太后大吃一“惊”,叫道“欣儿,快扶老身进去。”
“是,太后。”
张老太后快步入内,陆炳没有跟进去,只是片刻后,便听见朱厚熜的咆哮声“你来干什么,朕不想看到你,你走。”
不一会儿,张老太后便脸色铁青的走了出来,莲欣想要搀扶着,被她一手甩开,上了轿子,往仁智殿方向而去。
陆炳看着张老太后愤然离去,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是何苦,只是宫廷内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一个外臣说话。
陆炳刚想进里间安慰朱厚熜几句,便见到又一顶明黄色四人抬的轿子在几位宫娥的簇拥下快步走来。
陆炳知道这是皇后的凤辇,便停住脚步,等待皇后凤驾至前。
凤辇落地,皇后方氏从辇轿中下来,只见这位方皇后一身素服,不施粉黛,俏丽的面容,双眸似水,肤如凝脂,但眉宇间带着些许哀怨,腰身玲珑有致,少了几分雍容华贵,多了一点柔美气息,羸弱的身躯,更显楚楚动人,自是另一番美色,只是二十二岁的年纪,却像是一个深宫老妇人般,沉默少语。
陆炳不敢多看,又跪伏拜倒在地上,说道“微臣陆炳,参见皇后。”
“平身。”方皇后淡淡道,看都没看陆炳一眼,便进了慈宁宫。她刚刚听到太后蒋氏崩天,便连忙换了一身素服从坤宁宫赶了过来。
只是陆炳还未进入慈宁宫,便听见嘉靖皇帝朱厚熜那咆哮声又起“你这个贱人,换一身素服过来做什么,是盼着朕的娘亲早死么,你好名正言顺的掌管后宫之事,贱人,滚,滚,给朕滚出去,滚,滚的远点,朕不想再看见你。”
片刻后,方皇后捂着挨了一巴掌的左脸,掉着眼泪从慈宁宫跑了出来,躲在凤辇中轻声哭泣,过了数个呼吸,方皇后止住哭泣,冰冷的说道“回坤宁宫。”
凤辇扬长而去。
陆炳又是叹息一声,只好站在慈宁宫外间,抬头望天,刚刚似有几只乌鸦掠过。
再说郑壁带着张鹏、陆良等人在南熏坊靠近东长安大街的一处酒肆里吃的是热火朝天。
这寒冬腊月,阴冷异常,陆良难得吃到一顿羊肉,这鲜嫩的羊肉放在铜锅之内烹煮,鲜美的羊汤下肚,浑身都带着暖意。
“可惜不能饮酒,要是再喝上一杯小酒,这才叫美。”郑壁喝着羊汤,吃着羊肉,却是想着喝酒。
张鹏咽下嘴里的羊肉,笑道“大人,等过些时日,张鹏请大人喝酒。”
郑壁又喝了一大碗羊汤,笑骂道“就你这小子的俸禄,够请老子喝酒的么?”
“小瞧了卑职不是,一顿酒钱,卑职还是请的起的。”张鹏回道。
陆良闷头大吃大喝,不说话,只是心中想着,要是有点辣椒,就更好了。
“你这小鬼,当真是饿死鬼投胎,这么一小会儿,就吃了快一斤的羊肉了。”郑壁看着胡吃海喝的陆良,笑道。
“大人,好吃,卑职多谢大人。”陆良囫囵吞了一块羊肉,拱着满是油水的双手道。
三人在这酒肆中,大吃大喝,吃的那叫一个痛快。
酒足饭饱,陆良打了一个饱嗝问道“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万一陆大人出来,瞧不见我们,会不会惩处我等?”
郑壁看了看时日,笑道“时间还早,我猜想大人此刻正在和皇上在一起吃喝,没有那么快出宫的,咱们在这再休息一会儿,误不了事。”
张鹏嘿嘿一笑,靠坐在椅子上,满脸舒适。
就在三人在这暖屋中避寒之时,站在慈宁宫前的陆炳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感觉到一阵寒意,便赶忙回身进了慈宁宫。
进入里间,嘉靖皇帝朱厚熜还是呆坐在已死去多时的太后蒋氏身旁,口中念念有词,似是道家超度之法。
陆炳不敢打扰,只好双手放于小腹之上,肃穆而立,等待着朱厚熜超度蒋太后。
慈宁宫内的内侍宫女,连同刚刚的几位太医院的御医,都已经退了出去,一时间,这间屋子,只有朱厚熜和陆炳二人,安静的房间内,只听有朱厚熜的念念之词。
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初四,皇帝朱厚熜生母章圣慈仁康静贞寿皇太后蒋氏崩天。
太后蒋氏,弘治五年册封为兴献王朱祐杬王妃。
弘治十三年生嫡长子朱厚熙,但是出生五日而夭折。
弘治十四年生长女长宁公主,正德三年七岁而薨,未出嫁。
正德元年生永福公主,嘉靖二年,永福公主下嫁邬景和,嘉靖四年薨。
正德二年生次嫡长子朱厚熜,正德十四年兴王朱祐杬亡故,袭爵,正德十六年,继皇帝大统,改元嘉靖。
正德六年生永淳公主,嘉靖六年,下嫁谢诏。
太后蒋氏,可以说是朱厚熜的精神支柱,此刻,这根精神支柱离世,对朱厚熜的打击可想而知。
陆炳没吃没喝整整陪了他一天,待到华灯初上,陆炳这才开口劝道“陛下,保重龙体,臣要出宫了。”
朱厚熜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生母蒋氏,安详的面容,似是在沉睡,朱厚熜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陆炳又问道“陛下?”
朱厚熜看着他,挥挥手示意他出宫,陆炳又不放心的说道“陛下,保重龙体。”
朱厚熜沉声道“朕无碍,明日昭告天下,太后崩天。”
陆炳躬身退出慈宁宫,翻身上马,骑出了紫禁城。
待出了午门东侧门,只见郑壁带着张鹏、陆良正在背风处躲避寒风。
陆炳叫道“郑壁。”
郑壁见陆炳可算从宫中出来,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快步上前,说道“大人,您可算出宫了,我们已经在此等您一整天了。”
张鹏、陆良也上前施礼,纷纷说道“大人。”
陆炳看着紫禁城宫门渐渐关闭,宫内已下闸,看来蒋太后崩天的消息暂时还不会对外公布,但是说不定现在朝堂重臣早已获悉消息。
陆炳叹道“太后崩天了。”
只见张鹏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他失魂问道“大人,可是张太后?”
陆炳看着张鹏,知道这个锦衣卫校尉的心中所想,便又开口道“蒋太后。”
张鹏明显松了一口气,郑壁却吃惊道“蒋太后崩天了?”
陆炳脸色沉重,点头说道“不错,太后崩天了。”
郑壁脸色也变了,他自然也知道蒋太后的地位,更何况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当年为了争大礼议,死伤多少大臣,杨廷和、毛澄、杨慎、汪俊、乔宇、蒋冕、毛纪、石瑶、丰熙、张翀等等,这一个个的名字后面有多少血泪,直至上个月皇上大赦天下,而杨廷和之子杨慎,仍在不赦之列,可见朱厚熜的恨意之狠。
只怕朝堂之上,又将再起波澜。
陆炳看着巍巍紫禁城,心情也十分沉重,太后蒋氏看着他长大,在他心目中,蒋氏虽然温柔贤良,但却争强好胜,在大礼议之争中,蒋氏与张太后决裂,继而后宫争斗层出不穷,又将朝堂搅的不得安宁。
陆炳开口道“今日先回去休息,只怕明日有的忙了。”
郑壁心中明白,太后崩天,如此国之大事,锦衣卫上下必然忙碌起来,便说道“卑职告退,大人也早些休息。”
陆炳挥挥手,示意他们三人先行回去,张鹏、陆良也依次行礼离开。
待郑壁翻身上马,与张鹏、陆良二人分道扬镳之后,张鹏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欢愉,陆良奇怪问道“张大哥,太后崩天,是什么意思?”
张鹏笑道“死了。”
陆良心中惊讶,他刚刚一头雾水,太后崩天,这是什么说法,从来没听说过,此刻得张鹏解释,陆良才明白崩天二字之意。
只不过,太后死了,这张鹏怎么看起来颇为高兴一般。
陆良问道“张大哥,太后崩天,怎么你好似很高兴一般?”
张鹏故作严肃,说道“我有么?太后崩天,做臣子的心中伤痛不已。”
“才怪!”陆良心中补充道。
“只怕明日有的忙碌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见。”张鹏说完这句话不等陆良回应,便快步朝着西城而去。
陆良见他的脚步如此轻快,喃喃自语道“莫名其妙。”
陆良回到家中,陆贞娘扑了上来,抱着他道“哥,你怎么才回来?”
陆良摸着妹妹的头顶说道“哥哥要工作,自然要早出晚归,今天在家乖不乖?”
“贞娘很乖,还帮婆婆生火了。”陆贞娘回道。
陆良想了想道“贞娘,想不想读书习字?”
陆贞娘欢喜道“好啊,好啊,娘教我的字,贞娘还一直记得。”
陆良想着陆贞娘天天在家中无所事事,倒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奈何他还要到锦衣卫当值,没办法照顾她,便教些文字与她,在家中读书习字,倒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另外也能开拓眼界,而不是犹如这个时代的女子一般,躲在深闺不出门,不读书,似那笼中之鸟一般,不得自由。
“明日,哥哥买些纸笔回来,就教你读书习字。”陆良说道。
陆贞娘拍手叫好。
“娃子,回来了,可要吃饭?”婆婆在院落中喊道。
陆良问道“婆婆,我来做吧。”
陆良便从屋中出来,在婆婆的指导下,做着晚饭,享受着大明朝百姓的日常生活。
紫禁城外,陆炳端坐马上,未回家中,而是朝着内阁次辅夏言府邸而去。
夏言此刻以少傅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等官职,入内阁参与机务,身份只在当朝内阁首辅李时之下,为内阁次辅,但是政令都从夏言处出。
夏言对陆炳的来访,倒是不感意外,他知晓陆炳所为何来。
二人坐于堂前,侍女奉上热茶之后,夏言开口道“陆大人,请。”
陆炳看着夏言,知道这个老头在装糊涂,只好主动开口道“夏大人,皇上生母蒋太后崩天,大人莫非还不知晓?”
夏言面色凝重,他怎会不知晓,只是不知道这陆炳所为何来,只好装糊涂道“陆大人,莫要开玩笑。”
陆炳正色道“明日,皇上就会昭告天下,今次,陆炳上门求见老大人,乃是真心有事相商。”
夏言露出惊讶之色,喝了一口热茶,掩饰自己的神情,放下茶杯道“不知道陆大人何事需要和老夫商议,太后之事,自有朝廷典章礼仪,一切照旧即可。”
陆炳缓缓道“迁陵!”
夏言不再言语,这二字犹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他的心脏之上,这些年,朝堂为了当今圣上的生父兴献帝的追封之事,入太庙之事,已然是争斗了十七年。
好不容易朝堂平稳下来,他夏言眼瞅着就要接替李时,位居首辅,此刻蒋太后崩天,牵扯到的不仅仅是合葬的典章礼仪之事,而是兴献帝的陵寝,要不要北迁之事。
夏言神色沉静,看着面色同样沉静的陆炳,问道“皇上是何意?”
“北迁!”
夏言的心如坠深渊,只怕此事一旦公布,朝堂之上,再无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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