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翼亦步亦趋的跟在沐垚的身后,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沐垚坐在炕上,将已经有些凉透的脚塞在被子里头,回头看着宇文翼还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笑道“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臣妾?”宇文翼轻咳一声,手指轻轻敲着炕桌,压制住自己心中的不安,对沐垚低声询问道“你今日是不是生气了?”
沐垚本想要说没有,但是话还未曾出口便知道依照宇文翼的性子如果此刻说自己没有生气,恐怕生气的人便会是宇文翼了,孟依柔的还在耳边,牡丹不可能永远独自开放,但是还是能够占得最重要的位置的,而如何让牡丹盛开的更美丽便要靠着牡丹自己,指望着其他的花朵枯萎是最最不切实际的。纯粹的爱情就这样消逝了,如果说不悲观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可是这样的消逝并非一朝一夕的,而是在这两三年的婚姻一点点的消耗点的,不!甚至更早,早在撒一凌入府的时候吧!只不过直到今日得知怡嫔有孕的时候沐垚才认清楚了这一点罢了。
认清了,难过过!可是那又能如何呢,所有的事情都是瞬息万变的,就像时间一样,并不是因为你的喜悦而停止,也并不是因为你的难过而快走几步,甚至在难过的时候时间反而会过得更慢,如何让那种难过不展现在人前,却依然能够笼络住宇文翼的心便是难事,沐垚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如今,对于自己耳鬓厮磨的枕边人也要开始假装了么。
沐垚睨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低眉敛目的问道“皇上是希望臣妾生气还是不生气呢?”宇文翼被沐垚的这番话问住了,他是希望沐垚在乎他而生气的,可是如果沐垚真的生气,恐怕自己心中的自责便会更加重一番吧。最终,宇文翼摇了摇头,说道“朕也不知道,所以只想问你到底有没有生气。”
沐垚定睛看着他,直视着他的眼眸,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沐垚如此深切的目光了,两个人也许久未曾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了。沐垚开口道,声音如同幽幽而来的鬼魅充斥着宇文翼的心,她说道“如果从感情来说,蒋沐垚自然是生气的,而且是伤心的。可是从皇后的身份来说,臣妾不能生气,知道皇上能否明白臣妾的立场与苦心。”
宇文翼听到沐垚的话之后顿时便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今日在咸徳宫中时候怡嫔陈熙琰靠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沐垚眼神里头的受伤让宇文翼寝食难安,也顾不上怡嫔怀着孩子,忐忑着陪她用过了晚膳便匆匆赶回了景合宫中,就是为了能够看一眼沐垚,哪怕她真的对着自己发火又吵又闹的也不要紧,只要能够看见她心里就能够安定下来。
他坐在沐垚的身侧伸手抱住了她,伸手将沐垚的头伏在自己的颈窝,安慰般的说道“垚儿,在朕的心里你是谁都无法取代的,你是最重要的明白么?”沐垚微微点头,心中却叹了口气,她还曾经记得宇文翼当初对自己说过她的生命中只有他宇文翼,眼中也只能看着他宇文翼,还曾说过她会是他生命中的唯一,如今再回头去看那些话,不免觉得心酸与可笑。
从那一日起,沐垚便渐渐的收起了自己的心,如果再去欺骗自己的话,心中是会好一些,可是哪里还有头呢,如今能够让自己不那么难过的唯一办法便是告诉自己曾经的宇文翼还活在自己的心里,而如今的人是当今的皇上,并非曾经对着自己情深意浓的宇文翼。
怡嫔有了身孕之后甚是娇气,沐垚也懒怠着去看她那副恃宠而骄的样子,所以便免了她的问安。虽然她很少出现在众人眼前,但却从未缺席过任何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今日怡嫔又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来吃,皇上又赏赐了怡嫔什么,甚至连宇文翼对她说过的情话都隐隐约约的传了出来,这些话只有宇文翼与陈熙琰知道,谁传出来的自然清楚,宇文翼觉得无奈却也无可奈何,便任由着她如此,可是在别人看来这就又成为了一种被宠爱的谈资。
撒一凌坐在沐垚对面的椅子上,将手中的榛子壳一个一个的扔在了青玉花尊里头,脸上满含着怒气,身上的青灰色翟纹滚边的长裙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沐垚看了她一眼便对墨荷说道“让乳母将皇子和公主抱过去,我与皇贵妃有话要说。”墨荷本就觉得气氛压抑到快要受不住了,听到沐垚对自己说这话,赶忙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跑开了。
打发走了所有人,沐垚对撒一凌说“何苦这般生气,到最后谁又能知道呢。”“皇后娘娘不生气么?”撒一凌反问道,她很少与沐垚如此这般讲话,在私下里无人的时候她都唤沐垚做垚姐姐的,如今竟然开口闭口说的是皇后娘娘,想必对沐垚心中也是有气的,她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却不能不责怪沐垚为什么不能将宇文翼的心拢的实实的,让他再也没有宠爱别人的机会。
“如果这样也要生气的话,那以后生气的事情多着呢,这些话我不知对你说过一次了,可是你却根本不曾放在心上。”“那皇后娘娘将皇上放在心上了么?也是,皇后娘娘胸怀宽广,能够不在意皇上对其他人的感情。我只想问一句,皇后娘娘的心中到底有没有皇上!”撒一凌的话如同一把利剑一样刺中了沐垚的心,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抬起眼眸来迎接撒一凌的审视,缓缓开口道“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话被别人听到,会引发什么样的事端么?”
撒一凌顿了一下,她的心随着沐垚的问话微微一颤,她嫁给宇文翼多年,与沐垚相处了多年,从最开始的羡慕到后来的情同姐妹,从未发生过龃龉。她对沐垚是敬重的,也是信赖的,更是欣赏的,她见过她曾经面对蒋家灭门之仇的臧文芷时候的狠厉,也见过她面对谋逆罪犯宇文程时候的智慧,更见过刚入宫秀女惹出事端时候评判的冷冽,却唯独没有见过沐垚此时这样的神情,撒一凌不知道那神情代表着什么,却还是有些瑟缩。
“对不起,我并非是有心的。”见到撒一凌脸色微红,也能够感知到她心中的愧疚,沐垚便收起了眼眸,拾起散落在桌子上的榛子壳,随手丢出去一个,正好落在了撒一凌面前的青玉花尊里头,看的撒一凌眼都有些直愣的,问道“姐姐学过射箭不成?”沐垚微微一笑,说道“你怎么会觉得我学过射箭。”
撒一凌啊?了一声,指着她手中的榛子壳说道“我也是学过射箭的,如果没有学过的话怎么能这么快的就能够丢进去呢。”沐垚睨了她一眼,又拾起一颗丢了进去,微微凄然一笑,说道“你怎么不知道这不是熟能生巧呢?你闷了生气了玩的这些都是我曾经玩过的东西,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能一下子丢进去了吧。”
“姐姐,对不起。”撒一凌这一句对不起比刚刚要诚恳的多,她好像一瞬间便明白了沐垚心中的苦楚,那种苦楚被深深的压实在心里,让她的心坚硬起来如同石头一样,才能扛得住那风吹雨打般的难过。
“我哪里能够怪你,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还是要叮嘱你一句,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可以,希望你这次能够将这句话记在心里。”沐垚的郑重终于敲开了撒一凌的心,她郑重的点着头,仿佛将那些话要牢牢的扎实在心口里头。
“好了,夏至想必也要带着母后给择选的几个小丫头过来请安了,你也帮着我好好的看看,如果有可以调教的便留下来用着,有喜欢的你也自然可以挑几个过去,你那伺候的人也太少了。”如今沐垚明白了,皇后也要有皇后的排场,皇后的威严很多时候也是通过这些来展现出来的。
正说着,夏至便带了六个丫头进到了殿内。几个小丫头跪在地上请安道“奴婢们给皇后娘娘请安,皇贵妃娘娘请安。”沐垚微微点头,并未曾叫他们起身,而是说了一句“抬起头来,给本宫看一看。”几个小丫头都一脸怯生生的模样,瑟缩的抬起头来,眼神却留在了别处,没有人敢直视着两位主子。
“看样子,也就十三四岁吧。都是刚刚入宫的么?”撒一凌的问话刚一出口,其中一个身穿粉色宫装的丫头便回道“回禀娘娘,奴婢今年十五岁了。”沐垚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丫头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儿,有点冬至的样子,一下子便喜欢上了,对着她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那丫头的脸一下子便红了,如同熟透的柿子一般,跪着向前了两步,叩了一个头,说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沐垚仔细打量着她,将一盏茶递给了她,还未曾等到她接住便松开了手,那丫头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接住了,根本不顾茶水的滚烫。沐垚很是满意,说道“如此你便先跟着绿痕学一些端茶倒水的事情吧,凡事还是要好好学着的。在本宫这儿伺候着规矩不多,但是有一些最重要的却是错不得的,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定然不辜负皇后娘娘期望,做好伺候娘娘的本分。”撒一凌听着她的声音,笑道“这丫头的声音倒是好听的狠,可是会唱曲么?”那丫头回道“回禀皇贵妃娘娘,奴婢是在京城的远郊长大的,小时候隔壁住着一个戏班子,曾经跟着他们学过几句,并不会的太多,不过就是平日里玩笑的时候唱过几句。”
撒一凌点头,对着沐垚说道“如此的话,也算是好的,闲来无事还能给姐姐解解闷。”沐垚不置可否,扬了扬脸问着“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又叩了一个头,颇有规矩的样子,回到“回禀娘娘,奴婢本名唤作青团,家里的人平日里都会叫奴婢团儿。”
团儿两个字一出,夏至便变了脸色,团儿,这个名字她牢牢的刻在了心里,想必沐垚定然更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从十年前便跟着沐垚。当初她好心的收留的那个姑娘也叫做团儿,后来沐垚的第一个孩子便也毁在了这个人的手上。夏至看了那丫头一眼,本以为沐垚是一定不会再留下她了,却没想到沐垚皱了皱眉头,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却开口说道“这样吧,本宫给你改一个名字。今日起,你便叫做绿云如何?”
“奴婢绿云谢皇后娘娘赐名。”绿云便如此欣然的接受了沐垚所赐的名字,欢欢喜喜的谢了恩。剩下的五个人,撒一凌挑走了两个,想来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宫里头能更显着排场一些,她曾经与沐垚一样,都是身边甚少放不太熟悉的人伺候着,可是就是因为如此,便也常常让新入宫的那些宫妃觉得没有皇贵妃的气度,如今便也不得不去改变了。
剩下的三个丫头平日里便在院子中做一些简单的活计,沐垚虽然喜欢这个绿云,但也没有放松下来,而是让夏至与绿痕平日里在教导她的同时好好的观察着她,有没有什么不良的习惯,更重要的是她身后还有没有其他的主子,毕竟是新入宫的人,底细还是要查清楚的好,毕竟团儿的事情不能再出现了。其他的几个人,沐垚也让墨荷留意着,如果有机灵的,或者老实本分可以调教的也好好的教导,万一绿云不是个顶用的,便从其他几个人里头择选了进来伺候着。
因着夏至要准备出嫁的事情,所以墨荷与绿痕对几个小丫头的调教便更是上心了,也是希望夏至不要分太多的心思在这上头,好在没有出什么别的事端,日子过得还算是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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