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是你姐姐的?“
听到萍儿的名字,想到那张还有着天真和希望的小脸,英娘脸上闪现出温柔的笑容道“她是我姐姐的女儿。”
可那温柔的笑容在她的脸上停顿不到了一秒,立刻又转化为嘲讽,抬眼看着令谨,又接着道“也是你们崔家四老爷的女儿。可惜,他是没有这个胆子承认的。”
英娘冷冷地笑道“现在,他也不用承认了。”
即使冷静如令谨,脸上也忍不住也出现了惊讶的神情。忽的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道“你被纳进来,也是早有预谋的。”
英娘倒是毫不遮掩地点点头。
“三老爷,他不是个坏人”
听到别人这么评价自己的阿耶,令谨倒是不置可否。
英娘似是不吐不快继续道“进了九斋坊,我还小,也是干些打杂的粗活。大概是因为我不像其他被买进来的小孩们,那样折腾。妈妈们倒是对我管的不严。我便想方设法,又和姐姐联系上了。”
她又低了头温柔的抚摸着簪子道“像你们这种世家女,大概想象不到,小时候,我们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一顿,是些野菜。更有些时候,什么也没有。所以,姐姐总是把自己的食物藏一半起来,再骗我吃下去。说她不饿。”
说着,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英娘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她迅速地擦了去,嘴角翘起一丝冷笑“所以一开始,姐姐在崔家的庄子里,待的非常开心,虽然做的是最底层的杂役,每天要干好多农活儿。可好歹每天都能填饱肚子。只是她不放心我在九斋坊这种地方,总是托人告诉我,等她攒够了钱,就把我赎出来。”
“那个时候,虽然苦,可却有希望。每天我睁开眼,总觉得世界那么大,日子总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这天底下总会有给我们姐妹两栖身的地方。”
英娘手指停在那点暗红色的血迹上,眼神凝固在那里“可是忽然有一天,姐姐告诉她,她从庄子里被选进了你们崔府的四房。接着我便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
令谨带了点了然,想来,便是一个老套的婢女和公子的故事,韶光轻逝,情字难落墨,你侬我侬。
“不,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英娘见令谨脸上的神情,毫不犹豫地打断令谨的脑补“姐姐不是那种心性不坚定的人,我进来崔府便是来调查姐姐的死因。”
“她是被崔四老爷强上的”英娘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姐姐本来不予声张,可后来发现自己怀了孕。姐姐,姐姐“
英娘拼命咬住自己的下唇道“她便去向崔四夫人禀告。”
令谨仔细一思量,深吸一口气道“崔四夫人容不下她和她的孩子?”
英娘的嘴唇渗出血迹,点点朱色更让她平添一分诡异的美感“她让我姐姐二选一,她自己和孩子只能留一个。我的那个傻姐姐,选了孩子。生下孩子的当天,脐带尚未剪断,便收到有人送来的绳子,自己吊死在房中。”
令谨倒吸一口凉气,自己的这个四伯母可是心狠手辣。这个萍儿之前的日子可并不好过,明明是崔家的半个主子,却被当做一个奴婢来养着。
想来,没有主子们的暗示和默许,怎么会十二三岁的年龄,但个子却发育的只有七八岁小孩那般。
“这点血迹,便是当日送来绳子的人的心头血。”英娘抚过簪子的血迹,嘴唇上的血将她的双唇秤的更显殷红,恨恨道“我恨,我恨我时间不够,不能手拉着那个贱人,一起下地狱。”
神情疯狂,状若厉鬼。
“英娘”令谨喊了一声英娘,声音不再那么淡漠,带了一份感慨,也带了一份怜悯,却不知道自己后面该接些什么。
这事儿,走到这里,除了英娘自己出去,其余证据要么已经消失,要么不足,这已经是个死局。
说实话,若是崔如平没有出声将自己搅进去,令谨到不介意就此打住,袖手旁观。
崔四老爷死的冤枉吗?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大概吧。
可夫妻一条,若不是当日崔四老爷敢做不敢当,顾忌着崔四夫人和小郭氏的关系,也不会让崔四夫人在四房只手遮天,酿成今日的惨案。
不过,现在崔如平将自己搅了进去,如果当后面不能证实崔大老爷的清白,崔家保不准会将崔如平推出去,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庶子,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那个阿娘,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去。心中爱的少,便重要。她不能赌。
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要水落石出,必须要有真凶。
这场复仇,成也是崔如平,败也是因为崔如平。
世事缘分,手指画过来,到底不过一个圈。
英娘将簪子插回自己的一头黑发当中,挺直腰杆,仰头对着令谨道“我可以去自首。进了崔府,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不过,你要答应我,照顾好萍儿。让她可以完成我和我姐姐的梦,平淡安稳地过完这一生。她并不知道自己和崔四老爷的关系,我也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发现。这点,你也可以答应我吗?”英娘看进令谨那双清澈的眼睛中,见她认真地点点头。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自己能够信任前面的这个小姑娘,心中莫名的安定,信服。
窗外的雾不知不觉间,已经全散开了。阳光洒在地面上,金色温暖,花明鸟清,又是一年好时光。
英娘起身,朝着令谨长鞠一躬。
令谨从上方的椅子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面前,认真回了她一礼。
英娘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随即直身转过身体,可又像想到什么的,转回来道“这件事,也是我无意间得知,虽然你们知道也是迟早的事,不过,我想你会愿意早一点知道。你们崔家嫁入柳家的那位小姐,最近可是传出来了刚怀孕的消息。”
说完,也不再管令谨的表情,踏出院子,迎着众人的眼光,朗声唱道
“父老持杯水。
叹世间,公论无情,是非易位。
来饯花封贤令尹,籍籍攀辕耳语。
留不住,青原抚字。
蓦地风波平地起,算十常,乖人意。
无处著,不平气。”
声音越飘越远,令谨听着,却有些恍神。
又一个人,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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