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夏海”令谨坐在桌子前,无意识地夹起一块虾鱼笋蕨兜,却又停在空中,口中喃喃自语。
“下海?”阿云对着阿月不解地眨眨眼又道“小姐是嫌弃这鱼虾不新鲜吗?”
晓雨旋添山蕨菜,春风又上海棠枝,这虾鱼笋蕨兜本是一道宫廷菜,用材极为挑剔。
比如里面的蕨菜需是极嫩的,可蕨菜本身就难找。
因着蕨菜无花无种,喜欢的突然出现在一个地方,颇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
而且不仅是嫩蕨菜,还需要新鲜摘取的山笋,以盐汤焯过,再取早上刚捕起来的鱼虾,同切成小块,用牛骨的高汤泡过之后,加入大酱,香油,粗盐,同绿豆粉皮拌匀,加香醋大火蒸熟而成。
阿月知道自家小姐一向是喜欢这鲜香之物,可今天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
刚在崔浩的书房里,令谨没来得及仔细思考,现在回了自己的院子,令谨的脑子正在飞快地转着。
有两件事是目前令谨在脑海里沉思的。
第一件事是拓跋圭一边发粮草,一边让王家女婿的永乐王牵制住在京城的王家本家。
第二件事则是夏海此人极大有可能是刘家的人,如果夏海真的是刘家的人,拓跋圭是知不知道呢?若是知道的话,又为什么要刘家的人来押送粮草?
“柔然,柔然,这事必定是重大,可又却隐蔽,在史书上应该有所记载才是。”令谨小声地自言自语,这两件事实在是诡异。想的令谨再无心思吃饭,干脆把筷子放下,站了起来,又让两个丫鬟站住,自己便溜达到了书房。
阿云颇为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正想跟上去,却又被阿月拉住小声道“阿云姐姐,小姐是有心事,怕是想自己静静。”
阿云见阿月说的坚定,心下一犹豫,最后叹一口气道“好吧,那我去把菜温着,你再去厨房领些糕点。小姐没吃点什么,待会儿指不定会饿了。”
阿月点点头,两人便分头行事。
而令谨则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在静默之中沉淀自己的思绪,开始细细地回想这一年发生的大事里面,有哪些或许是和现在柔然局势有关的。
不知过了许久,令谨忽然睁开双眼,精光四射,她,知道了。
这是拓跋圭布的一个局。
在史书上,这一年当中明面上发生了几件大事,先是柔然入侵北魏边境平城,生为北边咽喉的平城险被攻破,接着是拓跋圭率军亲征,斩首五万级,降者万余人,一举奠定了拓跋圭在军中的威望。
明面上看来,这不过是兵家胜败常事,可令谨现在再回想起来,里面便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便,这段历史里记载的拓跋圭率军的“军”,从何而来?
现如今的军队,还是由各个鲜卑贵族组成的部落军队合集而成。
这就导致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拓跋圭虽然一统魏汉,身为魏汉的最高统治者,可除去必须守在身边的禁卫军,分管各地的亲信,手下竟无额外的军队可以指挥使用。
那史书上的军,又从何而来?
不过结合最近发生的事,令谨大概猜到了,这军怕就是刘家不得不拱手让出来的刘家军。
拓跋圭知道夏海是刘家的人,这趟粮草运行便是故意要让夏海出错,借此把刘家逼上绝路,让借出刘家军成为刘家认为最好的选择。
王家镇守北边多年,平城更是一个重地,若是粮草充足,如何会被险些攻破。
拓跋圭明显是拿王家做肉盾,硬是要制造出一个刘家的错。
往深了想,这局怕是拓跋圭让刘氏产子便开始了。怕是就连柔然内部也是有拓跋圭的棋子,要不然怎么会突然之间柔然可汗便杀了那么重要的一位亲信。
好一个拓跋圭,舍出一个长子的位置,让刘氏一族产生希望,跟紧自己。然后找个机会,让刘家犯错。软硬兼施,大棒和胡萝卜齐飞。
可想到这里,令谨忽的愣住了,这局好像有一个漏洞。
若是刘家被逼急了投靠拓跋圭的弟弟拓跋仪怎么办?
站起来,令谨左右踱步,心里琢磨着,若是被逼到了绝路,刘家完全可以舍弃拓跋圭,站到拓跋仪身后。外孙虽然金贵,可到底也比不上安身立命的军队重要。
除非,令谨脑子里灵光一闪,除非,一直以来暗中资助柔然的便是拓跋仪,而正是拓跋仪指使的人截了粮草,如此一来,拓跋仪和刘家便是被推到了天然的对面。
便是刘家想要投诚拓跋仪,拓跋仪也不会真的信任刘家。
刘家也会清楚这一点,两权相害取其轻,对刘家最好的方法,便是交出军队,把希望继续放回金贵的外孙身上。
这也解释了拓跋圭为什么要让永乐王稳住京城的王家。
王家常年驻守北边,势力盘根错节,若是及时知道了粮草一事,说不定会在某处借来粮草,那刘家算不得被逼上了绝路,那拓跋圭便收不到刘家的兵。
想通了刚刚一直不解的两件事,令谨心中却丝毫没有轻松,反而是更加的焦虑。
只因王十八郎上一封书信里,提到的边境小城,正是平城。
令谨虽然没有经历过攻城,可也读到过古代攻城和守城的惨烈。
更不要说,现在知道了平城即将面临的险境,“险被攻破”,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一笔一笔的鲜血,一条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令谨呆坐在书房里,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穿入,在她如玉的脸上,落下轻重不一的阴影。
思考良久,令谨终于站起身来,对着门外叫了一声“阿云”
既然她知道了,便不能置之不理。
阿云从门外一路小跑的进了来。
只看自家小姐站在窗边,金色的阳光撒在她的小脸上,表情淡然,显得圣洁而高贵。
令谨对着阿月低声道“告诉掌柜的,安排个日子,我要和漕帮见面。“
顿了一顿,又带了点如释重负的笑容道”让掌柜的有个心理准备,我要商量卖铺子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