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朱二郎还在忿忿不平,可看到车后尘土飞扬的小孩一步一步咬牙跟着,脸色渐渐松动,看到后面,不禁出声让外面赶车的小厮稍稍慢一些。
直到傍晚,这才到了平城。
城墙高耸入云,上面些许被烧焦的黑色显示出这座城市坎坷的历史。
城门外士兵长枪盔甲,从头到脚武装的十分严密,对于进城的人也查的严密,没有通关文书,一律不许进城。
靠着朱二郎弄到的文书,一行人才得以顺利进城。
进了城,一行人就近便找了个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本是不愿意让小孩子和他的板车一起进来,说是躺着的人不知道死活,颇为忌讳。
可后来看在朱二郎那颗足两的银裸面子上,还是妥协了。不过只允许小孩和板车在后院里。
刚一安顿下来,朱二郎便带着小厮去通禀守城的参军,说是有要事相告。
令谨则是让嫲嫲出去请大夫。
小孩子不知怎么的,对着成年男性十分的警惕,也只有令谨说话,他才有些反应,因此令谨便干脆陪着他,一起在后院坐着等着大夫。
大夫过了不一会儿便来了,白发白须,看着便觉得医术高明。
在大夫要上前之时,令谨却伸手拦住了大夫,转过身来对着依旧一脸警惕的小孩严肃道”现在大夫要为你的弟弟治病,如果你答应,那就退到一边,并且就得让大夫做他该做的事,不可以做任何伤害大夫的事。如果你不答应,我立马让他走,绝不强求。“
令谨是个好人,却不是烂好人。
小孩双唇紧抿,看看脸烧的通红的弟弟,咬牙狠狠点点头,退到了一旁,眼睛却始终不离板车。
大夫倒是见多了逃难的难民,也不嫌脏,直接就上前为躺在板车上的小孩搭脉诊治,忙碌一阵子后,退了下来,一边在后院的石磨上写着药单,一边说道”板车上面的这个小友,忧虑交加,加上食物不足,因此高烧晕过去了。幸好诊治的及时,倒无甚大碍。我这就开药,一日三帖,两天之内烧就应该会退下去。“
交代完病情,大夫欲言又止,看看整洁的令谨又看看站在一旁脏兮兮松了一口气的小孩子,上前一步,将药单递给了令谨,又低声对着令谨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令谨点点头,吩咐小厮拿着大夫的药单,马上去抓药,又和大夫一起走到了房间外。
只听大夫道”板车上烧着那位无甚大碍,可已经死去的那位,还是要尽快安葬的好。“
令谨叹了口气点,点点头,脸上却没有震惊。
她在第一次查看板车的时候就发现在板车上竟然还有一个小女孩,可她脸色发青,早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不过当时拉板车的小孩子明显处于应激的状态,她并不想再刺激他,这才装作不知道。
大夫走后,小厮也将药抓了回来,吃了药,发烧的小孩子呼吸平稳了不少,脸不像刚开始的那般烫,中间甚至还醒过来喝了一点白粥,这才让拉板车的小孩终于放下了戒备。
”喂,我让人给你也弄点吃的吧。”令谨见状说道,只字不提板车上还有一个死人的事,她明白现在的小孩子处在应激的状态,看拉板车的小孩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又淡淡道“你如果病倒了,就只有让别人来照顾你的弟弟了。“
拉板车的小孩子立刻点点头。
”谢谢你“就在令谨让嫲嫲去弄些吃食的时候,忽然听到拉板车的小孩子开口道。
令谨一愣,倒是微微摇头一笑道”谢倒是不用,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惜文“小孩子虽然开口了,可也惜字如金。
令谨品了一下这个名字称赞道”这倒是个好名字。”
又接着道“板车上的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吗?“
惜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答道“嗯”
刚一答完,嫲嫲便端着一碗红烧肉,一盘炒白菜,一叠馒头,还有一碗粥进了后院。
见嫲嫲进来,惜文立刻闭上了嘴。
直到嫲嫲将饭摆好,又退了下去,惜文才又接着道“是我的弟弟和妹妹。弟弟叫做惜福,妹妹叫做惜晴。”
说完,伸手便抓了一个馒头,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你的家人呢?”令谨见惜文吃的香,自己也抓了一个馒头,吃了起来,殊不知这个动作,让惜文心生了不少好感。
惜文沉默了好一会儿,咽下去口中的馒头道“死了”
放下手中的馒头,缓缓道“蛮子进村,阿娘和阿耶抓去,扒皮削肉,骨头和谷子一起磨成了渣子”
这话惊悚,听得令谨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道“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惜文想了很久,想到眼前发红,却始终不让泪珠落下,咬牙切齿道“我听到有人说,他们粮食不够了,村里的两脚兽正好拿来做成干粮。”
听到,那说明他们在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就在不远处。
你看到了这一切吗?这句问题在令谨嘴边,却没有办法问出来。
都说刮骨疗伤好,可没扯开一次伤口,人便又要痛一次。
令谨到底,还是一个好人。
惜文见令谨并没有追问,又拿起馒头,一口一口地用力吃着。
叹了口气,令谨又让人做了些素菜,她注意惜文虽饿,却连一筷子肉也没有夹过。
后有书记载“柔然王自杀侄后,性暴戾,时常围城,人俄倚墙壁间,王命俘人而食,日杀数千。有舂磨砦,为巨碓数百,生纳人于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
吃完饭食过后,惜文对着令谨又亲近了几分。
感觉到惜文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令谨想了想,问道“惜文,你的妹妹是怎么了?”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令谨心中想过惜文的无数回答,否认,不回答,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却没想到惜文苦笑地看着她道“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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