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夫人冰冷的目光落在亭亭玉立的女子身上,她早已没了当年的青涩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从容镇定,她的眼,像极致的夜,沉淀的是无尽深渊。
这样一双眼睛……
“当年的小丫头片子喝了两年洋墨水,就高人一等了?”慕夫人冷笑了一声,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慕欢不客气,她说的话就会更不客气“但私生女就是私生女,就是镀层金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的身份这一点不需要您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毕竟从前您说,慕瑶说,我早就烂熟于心了。”慕欢的声音平静,她不为所动“我不是来这里跟您吵架的,人送到了,我走了。”
韩凤至倏的伸手,将慕欢那截细瘦的手腕攥住了,她用的力气很大,保养得当的指甲似乎要嵌进慕欢的肉里。
韩凤至很不安,她怕慕欢真的一走了之。
慕欢低垂着眉眼,目光幽冷的落在自己被韩凤至拽住的手腕上。
慕夫人淡漠的嘲讽出声,她这一辈子强硬惯了,说出的话也是极不中听“还不走?等着被赶出去?韩凤至,你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如今这点脸面都不想要了?”
慕辞忍不住喊了一声“妈——”
“你们两,还不滚?”慕夫人没理会慕辞,她的声音越发凌厉冰冷,如十二月刺骨寒凉的风。
慕欢没理慕夫人,而是在安静的等待慕夫人话说完了之后,才淡声说“所以,你想住在这里还是跟着我?”
韩凤至看着慕欢一字一句“你跟我一起留下!”
“凭什么?”慕欢的声音微冷“赶紧选,我的时间不多。”
事到如今,韩凤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慕欢聪明,早就料到了慕夫人的恶劣态度,所以慕欢不会住在这里,相同的,慕欢也在逼她跟着一起离开——至少,生下孩子之前,她都不能再回慕家。
当然,韩凤至也可以选择自己留在这里,但是……她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赌。
光明正大长久的住在慕家别墅,是韩凤至的夙愿,所以这个时候,她不想离开,更不想被慕夫人用这种方式赶出去。
慕欢看她半晌不吭声,显然是已经做出了决定。也好,她乐得轻松。
她强行掰开了韩凤至的手,韩凤至因为太过于用力,尖锐的指甲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冒了血丝儿。
慕欢随手拭去,她素白的指尖划过了手腕上五个清晰的指甲印,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你好自为之。”慕欢转过身,将韩凤至留在了原地。
慕夫人嗤笑着“死皮赖脸的下作玩意儿……”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慕欢的脚步就在门口顿住了,倒不是因为慕夫人的辱骂,左右她都习惯了。而她停留的原因,是因为,慕承安回来了。
韩凤至和慕欢跟着慕辞回了京都的消息,是他防御线的朋友传过来的。心爱的妻子与儿女都平安回来,慕承安心中大石头也终于落地,又担心她们回来受到慕夫人的刁难,于是紧赶慢赶的回家了。
他时间掐得准,刚好就截住了打算走人的慕欢。
人至中年却依旧英俊的男人看着眼前的慕欢,他的女儿十八岁的时候离家求学,而后便是长达两年多的时间未曾回来,像慕瑶,她虽然也在y国读书,但寒暑假都会回来住上一段时间,而不像慕欢,慕承安问时,她也只一直说课业很忙,就没了下文。这种推脱之词,慕承安不是傻子,自然心知肚明。
七月份的时候,老宅的老爷子下了命令,一定要慕欢回来,得知女儿讲要回来的消息,慕承安心中也挺开心的,到底也是想疼爱的女儿。只不过没想到,在她回国的那一天,就爆发了末世……
又到了如今的十月初冬,他的女儿终于站在了他的面前,却是将要离去。
前几天刚刚正式步入冬季,原本从夏天到秋天一直如火灼烫的太阳,忽然间就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气温陡然转冷。
慕欢不怕热但怕冷,早早的就穿上了驼色的长款风衣,她没系扣子,露出里面宽松的红色毛衣,和一条白色的半身棉裙。她围了一条红色的兔绒围巾,几乎要遮了半张脸,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叫人看得无比清楚。
她看着清瘦了很多很多,似乎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将她折了似的。
慕承安不由得想,欢欢瘦成这样,在末世的这段时间,一定是吃不饱穿不暖受尽了欺负夜不能寐,过得很不好,如今她终于回来了,他还是要多多补偿一下这个女儿。
他的面目微微柔和,扮演了一个慈父“欢欢,去哪儿啊?刚回家就要出门吗?”
慕欢不想看他,便低头看自己脚下崭新的红色绒面小皮鞋,觉得自己今天的打扮挺喜庆的。
“让开。”她声音依旧平静。
慕承安一愣,脚步挪了挪,慕欢抬脚就走,从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自以为慈父的男人。
韩凤至反应过来,连忙说“欢欢别走,承安你快拦住她啊。”
她挺着个大肚子快步走过来,慕承安看得担心不已,连忙听她的话,挡在了慕欢身前。
“欢欢,别让你妈担心。”他严肃了语气。
慕欢刚想说话,韩凤至便已说道“承安,我们刚刚回来……欢欢就要离家出走……我,欢欢去哪,我就去哪……我不想再跟我的女儿分开了。”
慕夫人听韩凤至如此说道,忍不住嗤笑出声,还真是柔弱可欺的“小白花”,连自己的女儿都如此相逼。慕欢这个私生女,真是凄惨呐。
韩凤至当初闷声不吭的偷偷离开,慕承安不知道有多心急,派出去寻找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多少都杳无音讯。
如今重新见到心爱的人,慕承安又怎么舍得让她离开?
“欢欢,你懂事一点。”慕承安说着,又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吃午饭了,有什么话,留到饭桌上来说。”
慕欢便有些不耐烦了,她已经两次被拦住了,都说事不过三,她的耐心是真的差。
她还没说话,慕夫人便冷冷的开口“末世初让她进门已经是我最大的退步,她既然走了,现在想再回来,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不,两个拖油瓶?慕承安,你当我是死的?”
慕承安的脸色微沉“现在这个家做主的还是我,你就不能大度一些?凤至还怀着身子呢!”
“慕承安,我只恨没在末世前把你的嘴角捅出去!”慕夫人的家族末世以来早已大不如前,但她向来强势,不会因此就伏低做小,低声下气“奸夫,登堂入室,脸都不要了!”
韩凤至沉浮多年,低声下气惯了“夫人,对不起……我、我这就走……”
慕承安只得先好声好气的劝韩凤至,慕夫人看得面色铁青,她不爱慕承安,但由不得自己的丈夫在这里跟其他女人卿卿我我——慕承安当这是三妻四妾天经地义的封建时代么!
但……现在是末世了,所有的法律规则,都将为实力让道。
慕夫人心中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慕欢看着韩凤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不堪的出生……一个甘为第三者的母亲……
她不想再看韩凤至如此做戏,直接越过了他们,快步的离开了。慕辞看她的情绪不大对,想了想,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慕夫人看自己的儿子向着慕欢,气不打一处来。
正好,慕瑶听见了楼下的动静出门来看,就看见了那个她以为已经死在外面的女人挺着大肚子被她的父亲揽在怀里安慰,而她的亲哥追着慕欢走了出去,只有她的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一边,那向来直挺挺的背脊,微微弯了下去。
慕瑶的眼眶顿时就红了。
都是韩凤至和慕欢,毁了她的家,之前好不容易都走了,现在,怎么又回来了呢?
她们,她们为什么不死在外面?哥哥为什么要向着她们?
——
慕辞追出去之后,就看见慕欢脚步散乱的在兜圈子,甚至还用上了瞬移,从这里到那里再回来,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
慕辞意识到,她迷路了。
再怎么样,她也曾在这里住了六年之久,怎么会对这里这么陌生呢?只能说是她从未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从未上心,自然也不必认路。
半晌,慕欢找路找得快要发火的时候,慕辞走到了她旁边,轻声的喊“欢欢。”
慕欢的脚步顿住,韩凤至的所作所为,让她没脸去看慕辞。
她低着头说“辞哥,今天对不起,我会避免再去你家的。”
“我知道,这跟你没关系。”慕欢说话虽然尖锐了点,但他母亲也不遑多让,两人半斤八两,慕辞没什么好生气的。而韩凤至……
“如果可以选择出身,我一定一定不会当她的女儿。”慕欢低低的说着,平静的语气里是无尽的苦楚与羞愧。
韩凤至不是一个好母亲,至少她对慕欢并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而慕欢,却想最后尽一分女儿的责任。
韩凤至一心的要留在那里,慕欢不会阻拦,不会劝阻,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路是韩凤至她自己选的,慕欢能做的只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帮她。
其他的,她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她的心中有一种很可怕的想法,慕夫人如果对韩凤至出手……那个孩子保不住……
慕辞清冽的声音将慕欢从极端的思绪中拉回“欢欢,出身不能选择,但未来,是你自己选择的。”
慕欢深呼吸一口气,方才极端的想法让她有些茫然,她决定,还是坚持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尽到她余下几个月的责任,她就离开。反正,也没有多久了。
“辞哥,你快回去吧,慕夫人心里大抵会不好受……”她说着,脸颊就因为太过于羞愧而红了“虽然很不合适……但韩女士,我不住那里,麻烦你多费心,有什么事,告诉我……等她生下那个孩子……我,我就不再麻烦你了……”
慕欢的声音越来越低,廉耻之心让她没办法继续说下去。韩凤至肚子里出来的,是要跟慕辞“争家产”的主,虽说如今末世,有些勾心斗角放在现在已经不合适,但毋庸置疑的是它会一直存在着。
她哪来的脸让慕辞帮忙呢?
慕辞不喜韩凤至,却不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偏见,正如他从一开始就对慕欢没有偏见,甚至还想要做一个好哥哥,只不过因为不知该如何和慕欢相处而使关系僵硬了这么多年。
他看似冷情淡漠,但却有一颗善良的赤子之心。
慕辞没想太多,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谢谢你呀,辞哥。”慕欢轻声说“那我走了。”
慕辞看她情绪平和了许多,脚步也平稳了,但还是忍不住说“你认路了?”
慕欢“……”
她的背影看起来僵硬又尴尬。
——
慕辞带着慕欢出了一区,慕欢手里的晶核不少,最终是在僻静的三区找到了一处小公寓。她现在不缺钱,直接买了下来,将其当做自己暂时的小家。
慕辞看她有些兴奋的样子,也忍不住露出点笑来“记得多出去转转,别在这自己待了六年的城市都迷路了,跟第一次来似的。”
“我知道啦。我现在出去买些必需品回来,辞哥,你不用陪我了。”慕欢淡笑着说。
慕辞有些不放心,不过最后还是被慕欢给劝走了。
慕欢想着,末世以来她几乎一直都住在司景殊他们的家里,原本属于自己的公寓也给了韩凤至,所以在h国,她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小家。
现在,这里是完全属于她的,她对于自己的领地总有一种很深的情感,所以自然是要好好布置的。
一直忙活到晚上,慕欢才布置好了一半,但在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她便觉得有些累了,想着去软乎乎的床上眯一会儿,却不想,直接就睡着了。
她陷在软绵绵的枕头里,这么多天头一次抛却了一切的顾虑与忧思,进入了香甜的梦境。
她在京都的第一个晚上,得以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