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我把你当一家人,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凌家的?”
“可当年赶我走的,也是你们,不是吗?”
“陆一帆!”凌江海猝然上前,瞋目瞪视着,一字一句道“当年的事,你懂什么!”
“不懂?”
陆一帆敛眸,清隽眉目转眼间阴鸷无比,一瞬间,陌生得让人心惊。
“我妈被推下楼,被送出国,苦撑到最后,是凌立文同意放弃治疗的吧,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爷子狠厉的眼神有了一丝变化,陆一帆却突然笑了,“也是,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立场。那么,怪只怪,我们的立场从来就是对立的。”
“你——”
“更何况,”陆一帆收住笑,“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死亡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你们都是这么觉得的,对吧。”
“你——可我是真把你当成凌家的一份子啊!”
“那你搞错了,我姓陆,从不姓凌。”
陆一帆觉得好笑,或许在凌江海看来,当年的事无论有多龌蹉,无论他们遂行目的的手段是什么,他陆一帆都没必要苦苦拘泥于此事,只因为他身上流着凌家的血。
真是荒唐。
窗外,晚霞渐渐没了光辉,取而代之的,是低垂的深灰。
就像凌江海那张面如死灰的脸,他如同旧世界的遗老,以为这个世界还围着他转。殊不知,属于他的时代,终究到了尽头。
凌江海记得十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凌立文来找他,说一帆的母亲情况恶化了,说他想把一帆带回国。他看着凌立文的眼睛足足有好半晌,说“陆燕雯只要还有一口气,你就带不回你儿子。”
凌立文愣怔一下,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可他未曾料想,当年的债,终有偿还的那一天。
内厅里,凌老爷转过了身,他像一个败者不愿直视那双冷冽的眼睛,更不愿承认真有现世报一说。他望向窗外,一轮新月已悬于天边。
这晚的星空无比耀人,陆一帆离开凌家时,压抑心头许久的东西突然就松动了,心头松动了,脚下的步伐也就轻快起来。
这一天,他等的太久了。
当年他太小,道德和法律都约束不了凌家,那么,他除了等,似乎也别无选择。
小时候,因为与父亲见面少,他一直以为每个孩子的父亲都是忙碌的。直到他母亲被人从楼梯推下,那一刻他才惊觉,原来,他的父亲还有一个家。
准确来说,是那个叫凌立文的人,从没给过他完整的家。
别墅二楼,一个身影在窗前微微晃了晃。
姚琴木然地看着离开凌家的陆一帆,那个冷峻的背影,让她的思绪渐渐飘远了。她想起了好多往事,想起自己的青葱岁月,想起还未嫁人前的潇洒与快活。
她又想起新婚初期的雀跃与欣喜,虽是商业联姻,但她是真的爱那个一表人才的凌立文。即便,她知道有另一个女人也爱着他,甚至为他生了孩子,但她依旧义无反顾地嫁进了凌家。
可她忽略了一个事实,忽略了作为姚家长女这一身份,带给她的绝对控制欲。
她开始体会到嫉妒的滋味,开始无法接受自己的老公,三不五时的要去另一个女人那里看另一个孩子。
直到,她将那个女人推下楼梯的那一刻,直到,那对母子被送出了国,她才得以解脱。
可这一刻,冥冥之中就像是一场轮回,她的婚姻,她的家庭,她的孩子她所掌控的一切一切,全都灰飞烟灭了。
当年的因,成了如今的果。
当年的喜,化作现下的悲。
姚琴闭上眼,快要干涸的眼里,再次涌出了泪。
“你真的关心过我吗?你在乎的不过是你完美的形象!是你绝对的权威!”
凌荣生前与她的最后一句争执,像是一句咒语,日日悬于心头。
因为凌枫酒店造假一事的曝光,凌荣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从媒体的宠儿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开始自暴自弃,破罐破摔,日日靠着酒精与毒品过活。
但只有姚琴清楚,造假的事,如果不是她的放任与授权,凌荣又怎有那个本事。
“从小你们就会拿我与凌盛比较,现在又拿我和那个野种比较,我就是没有商业头脑!就是没有本事!不可以吗!”
凌荣的咆哮声,还在姚琴耳边回荡。
那日,他又一次烂醉如泥的回来,凌江海气急,抬手就要一巴掌,哪知被凌荣一把推开,老爷子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凌荣借着酒劲,又哭又叫,“你又要骂我了是不是!骂我是酒囊饭袋,骂我败家子!骂我喜欢男的!是不是!你们只会嫌我给凌家丢人!你们没一个人真的关心过我,你们只关心你们的面子!”
最后,他转头看向姚琴,眼睛里迸射出不甘,“妈,你真的关心过我吗?你在乎的不过是你完美的形象!是你绝对的权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走,便是天人两隔。
一年后。
“干杯!”
“干杯!”
“夏夏,我强烈要求再加盘肉!”
“诶——”夏云故作沉思状,“刚刚是谁嚷嚷着要减肥的?”
“那也等吃完这顿再减!”
“当心你下个礼拜穿不进婚纱!”
“不许乌鸦嘴!”
四月的北京,艳阳与春风在这个时节做到了完美的平衡,气候相当宜人。
还是东城区的那家老字号火锅店,还是当年同一寝室的四个女孩儿,今天又聚到了一起,庆祝丽丽成为头一个将自己嫁出去的人,也庆祝夏云荣升一年级律师。
一切如旧,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夏云来了北京后,熬过了最初的不适应,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她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上,想借以消弭某些回忆。偶有闲暇时,则和几个同学聚一聚,日子,似乎也就变得不难熬了。
“诶,伴娘服你们都试过了吧,尺寸都ok吗?”
“都试过啦,没问题!”
丽丽下周举办婚礼,其他三位好友都是她的伴娘。大家正在讨论婚礼的事,丽丽忽然想到什么,一边往嘴里塞肉片,一边打开了朋友圈。
“对了,对了,给你们看个照片。”她点开一张照片后,将手机伸向了中间,“你们看!这是谁!”
“咦,季勇!他结婚了?”
“哇塞,他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夏云看了眼照片,发自内心地祝福道“新娘好漂亮,两人看起来很登对呢。”
“喂,”丽丽冲她瞥了眼,“你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呀,要我说,当初季勇追你时,你就应该答应的,我是真的觉得季勇人很不错诶!”
“是啊,”另一同学也感慨,“夏夏,现在就你单着了啊,你是真不考虑个人问题啊?”
“我现在多忙啊,哪有时间想这些。”
夏云不愿参与这话题,索性将全部问题都归结为忙。
“忙归忙,恋爱也可以谈起来的嘛!”
“是啊,你再不找,好男人就都被挑光啦!”
“是是是!”夏云佯装妥协,“我遇到合适的,一定会好好抓紧的!”
聚餐结束后,大家各自回家,夏云因为走神,差点坐上了反方向的地铁。周末的五号线,人流明显少了许多,她找了个角落,思绪再度飘忽起来。
算算日子,截止到昨天,她离开南熙已经整整一年了。
天,算不得长,也谈不上短,但这一年,她却真切体悟到时间也并非万事良药。夜阑人静时,她从窗外望去,时常还会觉得恍惚。
北京的夜,和南熙一样,一盏盏亮着光的窗口,在夜色里汇聚到一块儿,像一片片银河。漂亮,却有种疏离感。
夏云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合租在北四环,那女孩有天问她,说你以后打算在北京定居吗?她想了许久,竟不知道答案。
她是逃一般的离开了家乡,至于北京,她谈不上是什么感觉,这个城市和她全部的情感链接,只来源于大学生活的那几年。
“下一站,雍和宫站。”
广播声打断了夏云的思绪,但很快,她又回到了某些画面里。回忆,像是不可抗的洪流,在她脑子里翻出了浪花。
她默默拿出了手机,在微信的最下方,找到了那个被她刻意忽视掉的头像。
曾经,这个头像被她置顶了,后来,却被其他头像一点点的排到了最下面。
曾经,那个头像的备注名是“py”,现在,却是一个简单的“陆”。
对话框里,还留有他们之间所有的信息,她一度想删,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手指在屏幕上缓缓划过,一条条对话重现眼前,忽然间,她觉得一年的时间过得真快啊。
【夏云,联系不到你,我很担心】
【咳嗽好些了吗?】
往上滑。
【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再往上滑。
【五天倒计时】
【什么倒计时?】
【你男朋友回来的日子】
【今天愚人节,你不会是忽悠我的吧?】
【那怎么敢】
再往上。
【小朋友,起床了没?】
【早醒啦】
【吃早餐了么?】
【没呢o( ̄▽ ̄)o】
【想让我带过来,还是我们一起出去吃?】
【一起出去吃吧】
继续往上。
【年夜饭一个人吃吗?】
【打算等会儿煮碗面算了】
【除夕得吃好点,要不我给你带点吃的?】
“啪”的一下,夏云熄了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