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陆一帆夹着烟的手微微一颤,听到夏云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机场了。”
他终于起身,在一片空虚中看向那个声音的方向,“好。”
“那我走了。”
“夏云。”
“嗯。”
“我送送你。”
陆一帆掐了烟蒂,步履沉缓地走过去。
夏云眨眨眼,刚被冷水缓解过的眼眶再次酸胀起来。她伸出手,虚着力道扶住对方手臂,“好。”
两人来到门厅处,正在准备午餐的陈阿姨从厨房探出身来,“夏小姐,你这就要走了啊,要不要吃了饭再走啊?”
“不用了陈阿姨,我赶飞机。”
“好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陈阿姨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扫过,默默回了厨房。
她想起这位夏小姐第一天进门时的景象,不仅唏嘘。此刻两张寡淡的脸,与那日神采奕奕的模样可谓天壤之别。
陆一帆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声响,夏云闻声望去,是期期摇着尾巴小跑着过来了。她蹲下身,掌心在那胖乎乎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轻声道“期期,以后有机会再见咯。”
她说了句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
但眼下,她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仿佛只有这种带有欺骗性的话,能缓解她余生的思念。
期期趴在陆一帆的脚边,眯着眼,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抚摸。
半晌,夏云起身,目光重新回到陆一帆的身上时,那双清亮的眸子已经水光一片。
他的胡渣有一点冒出来了,一件深色开衫敞开来,露出清爽的白色t恤,下身是和开衫同色系的深色长裤,干净又笔挺。
好像无论何时,这个人总是这么的得体、帅气,让人觉得器宇不凡。
“你进去吧,我自己进电梯就行。”
“好。”陆一帆失焦的瞳仁变得愈发阴晦不明,“到了北京,记得打电话报平安。”
“嗯,知道了,那你快进去吧,我帮你关门。”夏云故作轻松。
“等你进电梯吧。”
两人都沉默着。
似乎,谁都不愿做那个先转身的人。
良久,夏云默默抹去睫毛上的泪,清了清嗓子“嗯那我走了。”她走向电梯,按下金属按钮,好像只是一个念头的功夫,她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电梯门开了,她回头看过去。
门边,陆一帆长身伫立,门厅上的灯带正发出暖色光晕,将他清瘦的轮廓照出柔和与寂寞。
一个月后。
“明日和食”日料店。
“陆桑、石桑,我定好下周回日本的票了,今天这一顿请一定让我请。”
“那哪行!”石磊喝了口烧酒,“今天就算我们提前给你饯行了,怎么能让你请客,是吧老陆。”
陆一帆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石磊和星野互看一眼,有那么一瞬,大家都没说话。最后还是石磊忍不住了,抓了抓头发,叹气道“我说老陆,你是真不联系夏云了?”
陆一帆偏了偏头,语气淡漠到没有一丝起伏,“为什么联系?”
“诶,你说为什么,那么好一姑娘,你真就这么放手了?”
“既然是好姑娘,那就不要耽误人家了。”
陆一帆的声音冷冽到让人觉得陌生,石磊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星野却说“可是陆桑这样,夏小姐应该很难过吧。”
“是啊!”石磊立即应和道“肯定哭的跟什么一样!”
“那就——希望她也早点放下吧。”
聚餐结束,石磊送陆一帆回家的路上,依旧不死心。
“老陆,不是我说你啊,你这眼睛又不是好不了了,干嘛做的这么绝啊。”
陆一帆笑了,“医生都不敢保证的事,就别让人家冒那个险了。”
“那你想没想过,要是有别的人追求夏云,人家女孩子心一软,答应了怎么办?”
“那不挺好的嘛。”
“好吗?”
“不好吗?”
“”
石磊语塞,侧头睥睨他一眼,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斗转星移中,夜色暗暗袭来。
回到家的陆一帆,莫名烦躁起来,他坐在一片黑里,感受着时间从他身边一点一点划过。
他听到夜风刮过的声音,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轰鸣,听到夜归的人忽远忽近的脚步声,最后,他听到一片寂静,他的耳朵在一团混沌中空白一片。
时间就这样,在这团混沌中凝固起来。
凝固将回忆放大,将过往生活里的一点一滴掰开、揉碎、再掰开、再揉碎。直到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明明了了地浮于眼前,直到困在回忆里的人开始高举白旗。
这一刻,他才真的明白,原来遗忘一个人是如此的难。
他缓缓伸手,指尖在碰到床头柜时停留了好久。半晌后,还是收回了手。
床头柜里,正静静躺着一本记事本。
那是夏云的日记本,她在那次不辞而别后,陆一帆在世新公寓捡到了它。实际上,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拒绝再去那间公寓,即便那是他名下的房产。
但命运就是那么的捉摸不透,某个酩酊大醉的夜里,他又回到了那个为她购置的房子里,在空荡荡的卧室一角,发现了被遗落下来的日记本。
那时大概是夏云走的急,日记本落在了床头柜与床板之间的夹缝里,牛皮材质的封面已经有了深深的压痕。
出事前,陆一帆时常拿出来看,慢慢地,压痕变浅了,而里面的内容,他也烂熟于心了。
“月日,晴。今天他回国了,还从德国给我带了一支祛疤膏。他对于我帮他挡刀的事,似乎仍是非常介意,其实,真的没关系啦。”
“月日,现在是凌晨一点,送给他的画终于完工,希望陆先生的生活如画中那样,永远风平浪静,平安顺遂。”
“月日,除夕夜。今天和他一起守岁了,大概,这是父母离开后的最开心的一个春节。我们一起倒计时,互道新年快乐,一切,美的就像一场梦。”
黑暗中,后半夜的月光悄然而至。
陆一帆仍旧沉浮在无光的世界里,而日记里的内容,已然是他走下去的唯一动力。
本子里的最后一篇,写自上一年的月日。
“月日,大风。今天忽然意识到,原来生活里的美妙,真的足以抵消一切烦恼。不仅如此,那些美好的瞬间,美好的人,甚至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思想和口味。”
“自从和陆先生在一起后,我竟然爱上了巧克力,爱上那一点苦,一点涩,却又甜蜜无比的味道。”
“就像,我和他。”
不知不觉,到了十一月末。
北京在连续的低温天后,迎来了这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又大又沉,像一团团棉絮飘在天空,只一个晚上的功夫,整个北京都被茫茫大雪覆盖了。
新闻里说,今年的这第一场雪,打破了往年同期的降雪量。
新闻里还说,瑞雪兆丰年,春风迎新岁。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的年末了。
德臣律师事务所里,正值午休时间,昨夜下了整晚的雪,今天一早又开始下起了冰雹。不少人在窗前拍雪景,只有夏云獃坐着,望着远处的房顶微微出神。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就像电脑边的那盆红色网纹草,给人一种快要蔫儿了的感觉。
“今天的冰雹好大啊!”有同事在窗前感慨。
“雪也变大了!”另一人应声。
夏云眸光动了动,她想起有一年,南熙也下过这么大的雪。
某人在那个雪夜扮作她的男友,为她解围。他们在飘着雪花的夜里牵着手,蒲公英般的雪片,就在他们身边飞扬,最后,全都落进了她的心里。
自上次从南熙回北京后,她与那人只通过一次电话。
她说“我到北京了。”
他说“好,那我就放心了。”
一阵长久的无言后。
她又说“那我挂了。”
他轻声道“好。”
自此,两人再无联系。
但陆一帆也并非完全退出了夏云的生活,她刷朋友圈时,偶尔能看到vivia发的,与他相关的内容。
例如陪他去医院复诊,又例如陪他去政府开会,诸如此类的。
她一度想屏蔽掉vivia的朋友圈,但她的手指在操作界面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即便是退到角落,她还是期盼知晓他的状况。
南熙,周末,小雨。
“托管协议这么写,明显就有问题啊!”
“协议是几方共同沟通的结果,现在说有问题,哪个客户会买账!”
因为某个项目出了问题,启瑞基金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一场临时高管会议,会议气氛十分凝重。
陆一帆听着两方高管各自的说辞,面上平静依旧,心头却已不快。而这种不快却与会议无关。
实际上,今早出门时,他就莫名烦躁。
不知是下着雨的天气让人不畅快,还是下周的复诊让他缺失底气。总之,他在这场临时会议里,有些心神不宁。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糟糕的事,正以光速朝他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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