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连翘原想着,与这几个妇人不过说上几句话,也就各自散了。却不成想,女人们只要一说起这修饰打扮来,便个个儿兴致高涨,你一句我一句,竟是半晌不停,笑声又敞亮,惊得那夏生眼珠都直了,忙不迭往旁边躲。
终归此处乃是府城衙门,怎能当成花园似的来逛?叶连翘深觉不妥,见她们问得起劲,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索性便将她们拉了出去,站在偏门外头说话。
“其实这夏日里脸上搽的东西,越轻薄越好,那油腻腻的膏子,会将肌肤上的缝隙堵住,不仅容易憋出痘疮来,也不透气。”
她含笑对眼巴巴瞅着她的众妇人道:“倘若夏天里也想好生养养面上肌肤,要我说,倒有个便当的法子。几位嫂子家里肯定都有小米,只消舀两瓢出来淘洗干净,稍稍整治一番,便可用来敷面。每日里坚持敷一次,效果比那面脂膏子也不差,且那小米的气味好闻,敷过之后,一整日心里都觉舒坦。”
众妇人闻言都瞪圆了眼,抢着问:“我们晓得卫家娘子你从前是专捣腾这个的,不知能不能将那法子详细说与我们听?”
当中一两个,更有心眼儿一些,急吼吼道:“我们从来没弄过这个,万一弄得不好,会不会适得其反?卫家娘子,可否请你替我们将那小米整治利落了?”
其余人听了这话,都醒过神来,一拍额头:“对对,倘不麻烦的话。请你操劳一回如何?我们是不叫你花费的,自然把小米都送去你家,只是得辛苦你动动手。”
叶连翘暂时还未打算立即张罗那美容养颜的买卖,平日里家里事情并不多,闲着也是闲着。制两样简单的护肤品,于她而言并不算甚么难事。
何况,这些妇人都是衙门里捕快的家眷,与她们多来往,亦不是什么坏事。
想到这里,她便痛快点了点头:“几位嫂子信得过的话。我自然愿意帮忙。”
妇人们喜不自胜,个个儿笑开了花,便有一个妇人,略有些迟疑道:“当真只用小米便可制成夏日里合用的敷脸膏子?我见那胭脂铺里卖的各样美容物,价钱真真儿贵得很。那小米却家家户户都有,不值甚么钱……”
“贵有贵的用法,便宜也有便宜的用法。譬如玉屑、珍珠之类用作美容的贵价货,其实我自己也甚少接触,小米制成的敷面膏,好就好在方便清爽,嫂子们年纪都不大,夏天用这个来日常护肤便够用了。假使还想有别的效果,那自然是另一说。”
叶连翘抿唇笑道:“横竖我最近这一向都空闲着,明日便张罗起来。嫂子们拿回去用了觉得不好,别骂我就行。”
妇人们立刻七嘴八舌道“怎会不好”“你太过谦了”,叽叽喳喳好一阵,一架马车静悄悄在偏门旁停下,她们竟也丝毫未觉。
“今日又把捕快们扣下了?家眷们都跑来送食送物了。”
车里传出来一把柔细女声,一只手掀开小帘往外张了张。声音里添了丝笑意:“总瞧见这几个妇人,虽未同她们说过话。我却觉得像是熟人一般——咦,那个最年轻的女子是谁?看着脸生。怎地就被围在最中间?”
车畔一个青衫使女凑上前低语两句,那小帘便放了下去,但听得一声“走吧”,马车便从偏门驶了进去。
……
那一群妇人当中,有好几个都曾去吃卫策与叶连翘的喜酒,隔日果真熟门熟路地找了来,将几包小米塞给叶连翘,连声道谢,又与她攀谈两句,约定了五日后来取,便喜滋滋地回了家。
叶连翘许久没摆弄这些个物事,倒觉有点手痒,送走妇人们,当即便忙活起来。
其实说来这小米制成的敷面膏也真正简单,不过淘洗干净后,用凉井水浸在陶罐里,以薄纸封好口放在烈日下曝晒,待得罐中水尽皆晒干,便可将充分吸收水份的小米取出来研成极细的末子,使用时,只需把末子用井花水调匀,便可敷在面上。若想效果更好,还可额外用一盆热烫水熏蒸,滋润之余,精神也为之一振。
叶连翘嫁来府城之前,特地收拾了些干花瓣随身带着,也不小气,取了些月季花瓣出来,也磨成粉掺进去,能使面上红润,香气也宜人。
做这些的时候,万氏就在一旁看,帮着递递拿拿,却也少不得嘀咕她两句。
“你说你,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从前在家时也就罢了,如今又何必还折腾这些?大热天的,手头无事,还不如在屋里歇个觉,你倒好,专爱忙活。”
叶连翘拨空回头冲她一笑:“我是想着,那几位嫂子都是捕快家眷,她们的男人成日里与阿策在一处当差办事,我与她们关系好些,于阿策总没坏处。娘晓得,他那人惯是不爱与人往来,对谁都是淡淡的——虽说有真本事,便不必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但他既来了府城,在府衙里当差,必然想着再上一步,有个好人缘儿总不是错。他不愿做,又不嫌我帮倒忙的话,我便替他周旋着些吧。”
万氏听了这话,登时觉得极有理,也不拦着她了,一拍掌道:“是了,连翘你真说到了点儿上!可不是吗?我常说你男人那性子,在外头只怕光会得罪人,且要你帮他应付着呢!”
叶连翘垂眼一笑,得了万氏首肯,接下来几日,便又多花些功夫在这上头,立马再不觉得白日里无聊。
卫策自打那日留宿在衙门里之后,便有好一段日子忙碌奔波。虽不至于成日不着家,然而即便回来了,也往往只来得及在家睡上一觉,隔天一大早,便又得赶往府衙,与叶连翘拢共竟没说上几句话。
府城的夏天阳光炽烈,这日晌午刚过,叶连翘正蹲在小院儿里将封在陶罐上的薄纸揭开来看,忽听得门响,一抬眼,便见卫策大步走了进来。
“咦?”
她不由得一愕:“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万氏听见动静,也从屋里跑了出来,明明很高兴,偏偏虎着脸:“还知道回家呢!你娶了媳妇,是为搁在家里叫我瞧着高兴的?几日几日没个影踪,改天她恼了你,我是不帮你说话的!”
卫策勾勾唇角:“这一向城中不太平,有几户殷实人家遭抢,动静闹得大了些,便有那起小贼出来趁乱偷窃,我们自是要把细点。原我与那王捕头说好,各安排十五人在城中巡视,谁想他临时有个事,腾不出空来,我只能多担些。今日他闲了,我就正好把事情都丢给他。程太守见我们这一班连日来辛苦,便打发我们回家歇歇。”
那边厢,万氏早将一碗水递了来,没好气往他手里一塞:“你人不回家,你媳妇也没闲着,这几日都是替你忙活的。回来了便好生在家呆着,不许又出去吃酒,晚上做两样好的与你打牙祭。”
说着便腾腾地往灶房里去,见没剩下什么菜蔬了,又忙慌慌捏了钱袋往外走。叶连翘原待与她同去,却被她一掌推回来,砰一声带上门。
院子里便只剩下卫策与叶连翘两个。
卫策大大咧咧在叶连翘身侧坐下,两口将碗里水喝尽,凑近看一阵她手里动作,微笑道:“娘说你替我忙活,就是这个?”
“我可没替你忙活。”
叶连翘回身看看他,也是一笑:“那天去府衙给你送衣裳,正遇上几位你们捕快房大哥的家眷,说起护肤的事,个个儿都十分兴头,想让我帮忙制一样简单的膏子,我便应了。”
卫策登时就明白了,单手将她一揽:“那倒的确是在替我忙活。”
一面说,一面手就顺着她脊背往下溜。
“别乱动!”
叶连翘看也不看,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这才转头朝他脸上打量,挑眉道:“呀,你脸晒暴皮了!”
说着赶忙扳住他脸细细查看:“你这几日都在外头走来着?怎就能晒成这样?被汗水渍过,你也不觉得疼?快跟我上楼去!”
拽着他就往屋里去。
回房好啊,回房什么的最喜欢了!
卫策二话不说,起身跟着她就往楼上走,进了门,正待把人抱个满怀,却被叶连翘猜着他心思,先就往旁边一闪,从榻边小几上取了一罐物事。
“你先别闹。”她有点哭笑不得道,“我得弄块凉帕子先把你脸上敷一敷,然后搽点膏子。虽然你脸皮厚,但也架不住这样晒呀!”
先别闹?好吧,那就等会儿再闹。
卫策闻言,便规规矩矩在椅子里坐下,口中却道:“我一个男人,哪里需要这样麻烦?晒便晒了,也没甚大不了。”
“嗯,也不知道是谁,上次在府城,非让我替他敷脸不可。我不愿意,他还不高兴呢!”
叶连翘睨他一眼,很不客气地兜头将浸过凉水的帕子盖在他脸上,轻按了两下。
帕子并未拧得太干,微微还带了点水,贴在脸上凉丝丝的,很是舒服。
卫策微微仰脸由着她捣鼓,片刻,忽地想起一事来,伸手就将那帕子掀开了:“对了,你与程太守夫人打过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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