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铺子上人手短缺,蒋觅云来了,叶连翘自然得在隔间里为她敷药,阿杏也要守在一旁,时不时地搭把手,是以,便请了隔临铺子的老板娘代为照管一下外边大堂。
瞧见来了一行人,为首的那个年轻公子又衣着不凡,隔壁老板娘赶紧帮着招呼一声,紧接着便跑到隔间门前,将阿杏唤了出来。
阿杏也就急急忙忙地出来了,将柴北一行人安顿在大堂落了座,快手快脚沏了茶来,道一句“稍待”,又赶着去叫叶连翘。
“那位柴公子,果真是京城来的人,一身收拾得齐整利落,昨天东家在药会遇上他,也是打扮得如此讲究?”
喜事上门,她也跟着高兴,平日里话也不多说一句,动辄便脸红,这会子却是笑得合不拢嘴,声气儿也比寻常时要响亮两分。
这时候,叶连翘刚刚替蒋觅云将面上的深色膏子尽数抹去,闻言便笑道:“昨日那柴公子,不过做普通行商打扮而已——怎么,今日他看上去很周正?”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
蒋觅云从躺椅里坐起来,轻笑一声,将话头截了去:“此事无论于你们不老堂还是于他,都是一件好事,他心里看重,加之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说着便催叶连翘快去:“你知我不愿与人打照面,偏那姓柴的这会子来了,我便唯有在这隔间里多留一阵。你和阿杏自出去照应,有我的丫头陪着我,不会出岔子的。”
叶连翘也是没工夫和她多说,见她心下已有计较。便颔首答应了,吩咐阿杏给她换过一盏茶来,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柴北原本正坐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抬眼见叶连翘出来了,忙起身冲她虚拱拱手:“本该早点过来,只是我的人。上午在药会中又发现一两样瞧着不错的成药。我按捺不住,便跟着去瞧了瞧,故此耽搁到现在。卫夫人见谅。”
“柴公子客气了,原本上午我便要在铺子里忙活,也并非专门等着你。”
叶连翘少不得与他寒暄客套一番,见柴北那模样。仿佛对不老堂里的东西甚为有兴趣,便让阿杏将摆在架子上的美容物一件件拿来给他瞧。柴北果真饶有兴致地看了老半天。摇着头,连连感叹。
“原来卫夫人的不老堂,外用的护肤物更为多,与古方相关联的比比皆是。现如今这年生,人人想着赚钱,哪还有几个。肯塌下心来钻研古方?他们却不知,恰恰古方当中全是精髓。这可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只可惜我家里不做这外用美容品的买卖,否则,我非得将卫夫人这不老堂里的所有好玩意,有一样是一样,全搬回京城去!”
叶连翘其实昨日便很有些好奇,不知他家在京城做的究竟是何等样生意,为何他一个男人,却偏偏对这些多为女子使用的美容品这样感兴趣。只是,他不主动提,她便也不好细问,想着横竖这买卖能成便罢,签了契约,摁了手印,又要先付一半货款,便不怕他到时候反口。
她不问,柴北却是主动提起,笑呵呵地道:“卫夫人不必有疑虑,不是我夸口,来日你若去往京城,只消随口一问城北柴家,那便无人不知。就是在千江府,也有我家宅子,即便我生了歪心,又哪里能走得脱?我家做这行营生已有好几十年,断不会在这上头诓骗任何人——昨日离了药会,晚间我回到住所,又细想了想,卫夫人制作出来的那些内服丸药汤剂,舍弃哪一种,我都觉得心疼,不若我样样都要?”
“嗯?”
叶连翘稍稍有点讶异。
她这不老堂开的时日短,原本一共也没几种内服药,昨日在药会的摊档前,柴北便已经有些犹豫不定,挑拣了半天,最终只舍了制作方法相对简单的细腰身桃花末、当归饮子和桑椹膏这三种,余下的却是尽数都要。才过了一夜,怎么又改主意了?
“我想过。”
柴北温和笑道:“你我都是懂药之人,有些东西,咱们看着简单,外行人却未必也是同样观感。这世上人的喜好,原本大相近庭,简单亦有简单的好处,卫夫人你不单用药配方准确,制作得也格外经心,那些个丸药、汤剂,只是看一眼,也叫人觉得赏心悦目,旁处未必能买得着这样的好货色,既如此,我又何必计较那三两样?我是揣着要与你的不老堂长期合作的心思的,头一回,只当是广撒网,待摸清了京城那边的状况和人的喜好,咱们再做调整也不迟,你说呢?”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连翘当然不会推辞,当下应承,将铺子上的各样内服丸药汤剂尽皆搬出来,给他再看过一回,那柴北倒也痛快,二话不说,将拟定的契约拿来给她瞧了,各自摁下手印,柴北身后的小厮便递了二百贯的银票来。
“买卖谈成付一半,这是规矩。”
生意做成,柴北面上也添了两分轻松之色,往椅背上一靠,含笑道:“余下货款,等一月后,我打发人来取药时,再一并付给卫夫人。另外……”
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到叶连翘面前:“这个,便赠与卫夫人吧。”
叶连翘心下纳罕,接过来一瞧,却是一张药方,当中有菊花、枸杞、巴戟天、肉苁蓉等诸味药材,看起来,应当是美眸明眸的方子。
“这如何使得?”
叶连翘忙将那方子推回去:“我虽不知这方子来自何处,但……”
“卫夫人莫要推。”
柴北笑着冲她摇摇头:“我将这方子赠与你,乃是私心,实则是想请你替我将这东西做出来,等一月之后,我的人好一并取回去。此方名唤作草还丹。我要它,也不是为了买卖,而是想给家里老人一试。把方子交给旁人,我不放心,唯有请卫夫人劳累一回。也不用太多,两盒就行,不知卫夫人可否帮我这个忙?”
他这么说。叶连翘就有点不好推辞了。思虑再三,只得点了头:“那么,草还丹制好以后。我便送给柴公子,就当是这张方子的谢礼。”
“使得!”
柴北哈哈笑着起了身:“如此,我便不耽搁卫夫人的时间,不知你下午可还要去药会?我好带些人去。纵然他们对美容丸药不感兴趣,也算能捧个场。给你那摊子前添些人气。”
闲聊两句,领着人从不老堂出去了。
他前脚走,叶连翘也便后脚绕到隔间里,冲着蒋觅云一笑:“让蒋姑娘等久了。”
“无妨。”
蒋觅云唇角一弯:“你们在大堂说话。我在里头也能听个七七八八,听上去,那个姓柴的倒极有诚意。你这算是笔大买卖了,我要恭喜你才是。”
说着也起身要走。
叶连翘自是将她送去大堂外头。
“一口气赚了这许多钱。只怕那账,又有你好受的了。”
蒋觅云戴了帷帽,脸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回头我再来与你细算,你一笔笔的可得记清楚了,否则账抹不平,可怪不得我。”
柴北等人出了松年堂,又在隔壁一个卖瓷器的铺子前逗留一阵,耳中隐约听见女子的说话声,便回过头,向这边望过来。
然而却只看见叶连翘一个人,此外还有一抹秋香色的裙角,隐入马车中。
……
下晌,叶连翘按照惯例往药会走了一遭,做成了买卖,今日真个是神清气爽,瞧谁都无比顺眼,笑容挂在脸上就没消失过,一旁的夏青和阿莲见她如此,自然也跟着欢喜。
申时许,夏青二人将一应物事收回不老堂,叶连翘等了一会儿,不见卫策来接她,便只得一个人先回了家,进门,便将事情说与万氏听。
如她所料,万氏同样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连连念佛,张罗着要去灶房里做两样好的,又与叶连翘商量,是不是干脆在城郊踅摸一块田,种些花草什么的,往后也可供给不老堂使用。
“刚来府城时,其实我就有这念头了,种点花,也算能给家中添些进项。”
站在灶台边,她拉着叶连翘絮絮叨叨地道:“可策儿不想我太累,竟是不答应——其实我哪里会累?就这么一个爱好,喜欢还来不及呢!连翘,你觉得这事可使得?”
叶连翘知道她是好心,但这事,无论如何还是要与卫策商量过再说,也就没把话说死,含笑道:“要么,过会子等阿策回来了,咱们一块儿说说?”
“等他?”
万氏哼了一声,撇撇嘴:“你没回来之前,夏生来过一趟,说是药会三天,逮了不少宵小,现下府衙里还有些手尾功夫要做,还不知得折腾到几时呢!”
“……是吗?”
叶连翘喃喃应一声。
不回来呀……
她心里突然就搁下一块大石。
昨天,因为太高兴了,她好像一时冲动,答应了一件什么事来着……过后再想,委实觉得有点后悔。
既然他不回来,那就过了这村没这店咯!
思及此处,她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噗地一笑:“无妨,左右这事也不急,那就等他闲下来,咱们再商量。”
说毕,蹲去墙角帮万氏剥葱。
晚饭倒真个丰盛,纵使少了卫策这么个人,万氏却也没小气,很是做了几样叶连翘爱吃的菜。一时饭毕,婆媳俩又在院子里捣腾了一会子花草,眼瞧着已临近戌时末,正预备各自回屋歇息,却在这时候,院子门响了。
叶连翘回过头,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大步迈了进来。
怎么又回来了?
哪怕……再迟半个时辰也好哇……
“还当你不回来了呢!”
万氏却是兴头得很,一叠声道:“吃了不曾?幸亏灶下还没熄火,我去给你热两样菜!”
腾腾地就转身进了屋。
叶连翘有点手足无措,不由自主地也往堂屋里退了一步:“不是说……你不回来吗?”
“我说会迟,没说不回。”
卫策低低道:“我又不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琢磨什么——那事成了?”
“成、成了。”叶连翘胡乱点点头,一颗心砰砰直跳。
卫策立刻轻笑一声:“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