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深水湾道蜿蜒旋绕,最终在一座独立住宅的私家花园前停下,花园大门缓缓自动滑开。
车外曾经熟悉的风景在眼帘间一路闪过,望着眼前同样熟悉的欧式独栋建筑,梓榆的心头微微一紧,泛着复杂。
看出她轻微的不自在,嘉伦握住她的手安慰,“不用紧张的,那天你也见过我妈咪。我爹地话不多,也不会干涉我的决定。他把律师行交给我打理后都没有过问一句。”
梓榆回过神,眉梢一蹙,“可是那天你妈咪的意思是只要见你一个人的。你却把我带来,她会不开心。”
嘉伦将她的碎发环过她耳后,手背抚过她的脸颊,温柔说:“有我在,不用担心。”
“少爷,太太已经在等。”佣人在车边敬声。
嘉伦正要开车门,梓榆拉住他,急急说:“嘉伦,帮我个忙。我给你妈咪准备了个见面礼,无论你对这个礼物是怎样的想法,都不要生气,也要支持我。”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笑说:“OK,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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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咪。”走进客厅,张开臂膀拥抱住迎面而来的华云姿。
华云姿身着剪裁合体的手工长袖连衣长裙,发髻高挽,一贯的优雅得体,看得出有精心打扮过。她拍拍嘉伦的背,嗔怪说:“原来你还记得回家的路。连天晴都知道经常来陪我喝茶。”
“这个丫头从小被你这个姑姑教养长大,她亲近你是应该的。”嘉伦四处环望,蹙眉问:“爹地呢?今天是我第一次带女朋友正式拜访,他老人家不会不给面子吧。”
“你的季uncle今天有过来找你爹地喝茶聊天,刚告别离去。你爹地换过衣服后很快就过来。你知道的,你爹地他退休后常约朋友谈诗论道。”随即看向嘉伦身侧,微笑着点点头:“方小姐,又见面了。坐。”
坐落到沙发上,梓榆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蓝色丝绒首饰盒,双手递上,“钟太太,第一次拜访,这是我的小小心意,其实是嘉伦为你亲自挑选的。”
华云姿接过首饰盒,打开看了看,有些讶然:“VanWinsten蓝色月光?”随即看向嘉伦,眸中含笑,“亲自为我挑选的?”
“是呀,”梓榆声音诚恳轻柔,继续解释说:“那天在嘉伦的office,我觉得项链很漂亮,就问嘉伦要过来试戴了一下。对不对,嘉伦?”梓榆用胳膊肘轻碰了碰他。
嘉伦反应过来,赶忙接过话,“是呀,妈咪,项链很衬你。”说着悄悄捏了捏梓榆的腰。
细微的动作未有逃过华云姿的眼睛。她合上首饰盒,会意地笑笑,并未有点破,“你们有心了。”
佣人送上了茶,分别摆在茶几上。
华云姿从沙发起身,“Dennis,陪方小姐喝茶,我去看看你爹地什么时候过来。”
待她离去,嘉伦在梓榆耳边“质问”:“为什么这样做?”
梓榆嗔睨了他一眼,轻声说:“你还问我。汤学长也参加了那次的慈善拍卖会,他告诉我,其实你妈咪也在的。她也有参与竞拍这条项链,没有拍到,却看到项链在我这里,你说她会怎样想?”
嘉伦摇头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想太多了。她不会计较的。”侧过头的一瞬间,见到客厅来人,即刻起身,“爹地。”
“恩,你们来啦。刚刚送走你的季Uncle。”
听到来人的声音,梓榆双眸顿敛。语声并未有多少变化,还是曾经的那个钟uncle。
她定了定心神,深吸口气,缓缓起身,转向沙发后方,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恭敬道:“钟先生。”
时光也同样在这个人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她的眸光微闪,不动声色。
见到梓榆,钟纬铭倏然愣住。
片刻反应过来,恢复神态,指了指沙发,“不用站着,继续坐。”
坐落到沙发上,对她点点头,“方小姐是吧,听闻方小姐在律法界年轻有为,不输男儿。自从退休我就不再过问外面的事情,所以未有读过方小姐的专访,但是有听嘉伦提起过你。他很欣赏你。”
梓榆谦虚:“钟先生是法律界的泰斗,能见到钟先生是我的荣幸。可惜不能得到钟先生的亲自指点。”
钟纬铭端起茶抿了口,缓缓说:“以方小姐的成就,何须我亲自指点。现在律师行全权交给嘉伦打理。有你帮他,我很放心。”
“钟先生过奖。”
华云姿进来,拍拍钟纬铭的肩头,笑说:“去饭厅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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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厅内,佣人们已将汤盅和餐碗一板一眼布置上桌,长方形的餐桌空旷正式。
各人落座。
“方小姐,今天不过粗茶淡饭,请不要介意。听闻方小姐在国外长大,不知习惯不习惯中餐。”华云姿微笑着问。
“我的养母经常做中餐的。虽然在国外长大,其实我更喜欢中餐,闲暇的时候自己也会学做一些菜式。当然偶尔会吃西餐调剂。”
感觉到似是在观察她一举一动的目光,梓榆不慌不忙地轻轻搅动汤盅,将汤勺轻送入口,端碗夹筷动作的娴熟与流畅,无一不显示出良好的修养和礼节。
“方小姐吃饭向来用右手?”钟纬铭倏然一问。
梓榆抬头,讶然望向他,又看了看嘉伦,不知如何作答。
嘉伦脸色瞬间闪过一丝不自然,却很快接过话:“爹地,这是什么话,不用右手难道用左手?梓榆向来用右手的。”
“吃饭吧,”华云姿打圆场,夹了菜放在钟纬铭的碗中,“来,尝尝这个菜。”
餐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沉闷而怪异。梓榆仿若未有在意,依旧浅笑着,有条不紊地用餐。
半晌,钟纬铭拿过餐布,擦了擦手,从餐桌起身。“你们继续用,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方小姐,请见谅。”
回去书房,打开一个上锁的书柜,拿出一本相册。他抚着相册里的照片,久久凝望。目光含泪,喃喃自言:“若兰,我知道一定不是你,一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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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厅内其他人继续用餐。
“不好意思,他的爹地一向吃的不多,中午也习惯午睡,现在有点迟,所以他会感觉累。”华云姿在餐盘里夹了菜递给梓榆,“来,多吃一点。饭后让容姐先带去你花园四处看看。嘉伦,你来我书房,我有话同你说。”
“爹地,有件事,”饭后,嘉伦进来书房,商量说:“我打算给梓榆律师行一半的股份。”
钟纬铭合上相册,淡淡说:“律师行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你了解人家吗?”
“我很了解。”嘉伦点头。
“了解就好。”钟纬铭垂眼笑笑,“好好珍惜人家,我不会干涉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也没有这个力气。”
华云姿的书房,气氛轻松了很多。嘉伦晃着书桌前的转椅,笑问:“妈咪,对梓榆的印象怎样?”
华云姿睨了他一眼,淡声:“如果我对她的印象并不佳,难道你会放弃人家?”
“当然不会,”嘉伦耸了耸肩,“即便这样,还是想知道我妈咪对我女朋友的印象,谁让你是我妈咪。”
华云姿淡淡一笑,靠向椅后背,双手环臂,释放出一丝讽刺的笑意,直截了当:“我感觉,她就像一个,专门为上流世家准备的,高级定制。”
嘉伦愣住,顿了顿,皱着眉,语声不满:“妈咪,你这是什么话?!”
华云姿从文件架上抽出一本文件推到他眼前,“你看看这个。”
嘉伦翻了两页,随即合上,声音愈加不满:“你调查人家?”
华云姿起身,面向落地窗,看着正在花园喷泉旁散步的那抹身影,淡淡说:“一个能让我的宝贝儿子为之动用自家飞机追去美国,再为之一掷千金买下世界独一无二的蓝色月光,又让我儿子心甘情愿赠之律师行一半股份的女人,我调查一番,应该不算过分。”
嘉伦将文件重重放回桌上,“妈咪,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华云姿转过身,问:“你有多了解人家?”
“了解不了解,我都爱她。”
静默须臾,华云姿叹了口气,“Dennis,你是不是还是没有放下?还在想着向家的那个......”
随即倏然一顿,摆了摆手,摇头说:“唉,算了,不说了。总之,她的心思你有多了解?她对你是什么感觉?她爱不爱你?”
“什么意思?”嘉伦蹙眉。
华云姿从落地窗前转过身,淡淡细述道:“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养母养大的卑微孤女,牛津的法律硕士,耶鲁的法律博士,兼修金融数学和管理,年纪轻轻,却均高学分提前修完所有课程。连奢侈品和珠宝鉴定,舞蹈都有专门学过。方才用餐时我有注意到,她的用餐甚至其他方面的礼仪绝对不是她这样的出身先天养成,而是有专门受过训练。”
话音未落,缓步到桌前,打开首饰盒,拿出里面的项链,唇角含笑,“还将你特意拍给她的蓝色月光用你的名义转送给我以示讨好。她到底是怎么的心思与动机,我想你不会不明白。”
嘉伦耸了耸肩,不在意说:“Sowhat?她从前确实很辛苦,想通过努力出人头地,没有什么不对。”
“如果想用自己双手出人头地,我没有话讲。可如果是想通过男人,利用婚姻出人头地......”
嘉伦打断:“妈咪,如果没有她自己的勤奋拼命,也不会有机会认识我。在美国的时候其实她都有同我坦诚过她的想法,给过我抉择的机会。她很直白。”
半晌,华云姿淡淡开口:“好吧,既然你自己已经做了决定,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她放回项链,合上首饰盒,坐回到椅上,正色说:“Dennis,其实妈咪不是古板的人。我曾有同你说过,我未来的媳妇不需要有门当户对的家世。那些利益联姻都已经是过去式,我们家并不缺这些,而且我也不希望钟家未来的媳妇整天只会shopping,打扮,参加慈善晚宴。我希望,我未来的媳妇,能有完全的能力接手我的云控股。”
叹了叹气,又接着说:“你要打理律师行,对做生意却不感兴趣。而云控股是我一手创建的上市公司,原始资金虽然来源于华氏,却独立于华氏,到如今这样的规模,虽说和华氏的支持分不开,但也是我的心血。我希望我的心血能由你未来的妻子发扬光大。将来你们多生两个孩子,有的接手我的公司,有的就接手律师行,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
嘉伦神色认真,“梓榆不会让你失望的。给她一个机会。”
华云姿笑着摇了摇头,“会不会让我失望,不仅取决于她的专业能力,更取决于她对你,对我,对钟家的忠心。”
“所以你想怎样?”
她略作思考,缓缓说:“最近我公司的侵权case,就交给她跟进。既然你让我给她个机会,那我就看看,她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
“没问题。我相信她会完成的很好。”
“还有,”她边将桌上的调查资料与其他文件放回到文件夹,边说:“过几天是你舅舅的大寿。自从将华中交给天辰接手,他就隐退,经常出国,难得回香港,连天辰都不清楚他到底在忙些什么。这次难得愿意回港办一次寿筵,天辰会主持这次的寿筵,你帮帮他。顺便让你舅舅,天辰还有天晴认识一下梓榆。”
“就是说你接受她了?”嘉伦面露欣喜。
“不要开心的太早,”华云姿拍了拍他的手背,含笑说:“我接受不接受她,得先看她在这个case中的表现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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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没有很多的树木花丛,修剪齐整的草坪一片清爽绿色。花园中唯一的点缀,是住宅前精心设计的欧式白色大理石喷泉。希腊女神抱着花瓶中立在池心,流水从花瓶中潺潺流出。每隔几分钟,女神周围便会瞬然喷洒出半丈高的水花,华美精致。
从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包括这个花园,还有喷泉。
她伸手拨了拨喷泉池中的水,唇尾泛着冷冷的弧度。
“嘉伦哥哥,我好中意这个喷泉。我也想要一个喷泉,可是爹地说我们住屋周围不可以有水,会和妈咪的八字相冲。”
“想要这个喷泉,就要住到我家,想住到我家,就一定要先嫁给我。”
“我不知道。我要考虑一下。天辰哥哥说......”
“不要管他怎么说!又瞒着我和他见面了?我不喜欢的!”
她的掌心轻轻划过光滑透亮的喷泉池大理石沿边,回忆与现实在脑海交替,苦涩与笑意在唇畔交织。
感觉到华云姿在窗前望向她的目光,她的心头充斥着如喷泉般满满的恨意,永无止境。
是呀,心思细腻如她,又怎会未有算计到,精明如他们,在面对她那双能刺激到他们灵魂深处的,似曾相识的眼眸时,他们又怎会轻易信她?与其在调查她后质疑她的动机,不若由她亲自对他“剖白”心思,对他“坦诚”,以先得到他的疼惜与信任。所以才有了与他在美国柔情依依的那一夜。也只有她的眼神,她对他的了解,才能让他步步沦陷。
她伸出掌,看着掌心,再缓缓握上。
为了今天的一刻,不仅辛苦学习有助于她的专业与技能,同时在改变相貌外形上下足了功夫,甚至费劲艰辛将自出生便有的用左手的习惯改成右手。唯一的原因,就是她将不会饶恕这里的每一个人。
“梓榆,”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温柔。
脸上的恨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柔柔的笑。她转过身,主动环上他的颈脖,“你妈咪是不是不满意我?”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她让我带你参加我舅舅的寿筵,把你介绍给我舅舅一家人认识。你说,她满意不满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