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林娇恣知道林景曜回京早早躲出侯府,宁安侯府早早挂上了崭新的红灯笼,府门大开,大道上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等着迎接林景曜归京。
林景曜是宁安侯府大房的养子,当年林大老爷在外头收养了林景曜,旁人还以为林景曜是林大老爷在外面弄出的庶子,因为嫡子没生,才装模作样的说是养子。
连带侯夫人汪氏也是那么认为,等到林景曜长大,模样跟林家人丝毫不像,才打消了念头,对林景曜冷淡了下来。
林大老爷在世时没提过把林景曜记入族谱,等到林大老爷去了,林景曜既不是林家血脉,侯府其他人更不会主动开口让林景曜分走一份家产。
而如今林家人却都后悔起没让林景曜早入林家族谱。
林家大房原配杨氏在林娇恣五岁时病逝,林大老爷还未续娶继室,没几年也死在了战场上。
大房处除却林娇恣这个嫡女,还有一个庶女,一个庶子。
香火倒是没断。
只是宁安侯府一共三房,林大老爷死后,另外两位老爷,一个是在总都督府挂了闲职,只精通吃喝玩乐,一个是庶出子,一介白身平日里就是打理侯府产业,在侯府就像是个大总管的人物。
侯府无人可立门户,林家人便把主意打到了林景曜身上。
林景曜小时平平无奇,但林大老爷战死后,却频频立功,先是得了四品的将军职位,半年前救了御驾亲征的陛下,如今凯旋回京,想也是前程似锦。
这般的人物,林家人越想越觉得林景曜跟林大老爷眉眼相似,哪怕林景曜不认自个是林家庶子,他们也得把林景曜的名字记进林家家谱里,让他彻底成了林家人。
林家人有意讨好林景曜,所以一大早就做出了迎贵客的规格,到了差不多时辰,虽然林家长辈没出门迎接,但小辈们都被赶到了门口等候。
寒风凛冽,大门又是风口,摆了几个碳炉等待的人还是缩头缩脑,受不了这冷风。
林二姑娘等得不耐烦,环顾了一圈“我们隔房的等得起劲,四妹妹倒是聪明,早早的去了孙家,不用在这里挨冻。”
宁安侯府一共有五位姑娘,三个是嫡出,每房各有一个,但因为林三老爷是庶子,三房的嫡姑娘这个嫡字就打了折扣。
所以林二姑娘见林娇恣不在,便觉得自个站在等着林景曜丢份,她身旁的亲弟等得也不高兴,时不时走动,想逃到别的地方去玩。
“就是,四姐姐自个的哥哥她都不接,为何让我们接?”
与他们一起等待的嬷嬷,怕他们越说越没谱,连忙道“小少爷可别那么说,大少爷怎么就只是四姑娘的哥哥,他也是小少爷的哥哥,小少爷要多亲近大少爷才是。”
“不过是个养子。”
林二姑娘动了动唇,在场人都听到了她不屑的反驳。
她可一点都不欢迎林景曜回侯府。
以前林娇恣爹娘都在的时候,她就低林娇恣一头,她母亲的出身比不上林娇恣母亲的出身好,她爹比不上林娇恣的爹有出息。
谁想到运道这事说不准,林娇恣的爹娘竟然都死了,她爹成了袭爵的人。
本想往后林娇恣都要看她的脸色度日,谁知道林景曜这个外人又冒了出来。
她听她娘的意思,祖父动了让林景曜入族谱,顶大房门户的心思。
要是林景曜正经成了侯府少爷,林景曜战功赫赫,这宁安侯府的爵位很有可能会落在林景曜的头上。
这让他们二房的人怎么能甘心。
林景曜明明是外头的野种,跟他们林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月莹满腹抱怨,恨不得林景曜也死在了战场上,别来抢他们二房的东西。
“怎么还不来,听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会不会病倒在了路上……”
林月莹话没说完,报信的家丁的声音远远传来,下一刻便街道上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响。
这家丁无用,让他守在城门口,看到林景曜早一步来报信,没想到他却是跟林景曜一道来了,那还算什么报信。
既然人来了,小辈们都出了府门,走到了阶梯下头,在大道上等着林景曜。
来人骑着赤黑马,像是十分怕冷,身上穿着金丝线织的雀金裘,孔雀翎上头连了圈赤黑貂盖住了半张脸。
林月莹几人本都是抬着头打量来人,但触到马上男人黑如点漆的眸子,都下意识低下了头。
林景曜太高了……
他胯下骏马本就雄壮,加上他个子八尺有余,立在他们前头,就像是寺庙的高耸的雕像,让人不敢靠近直视。
林景曜目光寡淡,低眸扫视时像是看了底下的几人,又像只是看了看府门口的石狮子与几年前有没有变化。
等到林景曜下马之后,林月莹发现他们还是不敢直视林景曜。
问题不是出在马,是出在他这个人身上。
听说他杀了不少人,该是身上带着冤魂才那么吓人。
想着,林月莹觉得周围更冷了,默默往旁侧移了移,免得沾上了林景曜身上的煞气。
其他几个少爷姑娘该是与林月莹一般的想法,一时间竟没一个人开口叫人,都愣愣地看着林景曜踏入了门槛。
“我哥哥呢?”
孙家虽然也在京城,但家底不厚,宅子在城边边上,林娇恣催着马夫赶路,紧赶慢赶也用了半个时辰才到侯府。
到了门口,正好见着马屁股。
听见门房说林景曜进了府邸,林娇恣不等马车进二门,就直接提着裙子跳下了马车。
“姑娘!”
海棠一路上都疑惑着主子为什么跟孙倚晴闹翻,又为什么想见大少爷,反应慢了不少,看着主子都跑进门了,才匆忙跟上去。
林娇恣印象中自个就没那么跑过,按理说哥哥回来了,往后见面的日子从多着呢,但她就是迫切的,急切的想在这一刻见到哥哥。
梦醒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她却觉得有半辈子没见着他了。
“哥哥?!”
在亭廊看到人群中略高的背影,林娇恣小心地停住了步伐,直愣愣地唤了声。
她紧赶慢赶的想见人,这儿真要见到人了,她又近乡情怯,只敢在背后小声叫一叫。
她声音怯怯,自个都觉得小的如蚊嗡,但人群中的哥哥却回过了头。
此时的哥哥应该是才从战场回来,相比她梦中肤色要略麦色一些,狭长的丹凤眼淡淡扫过她,明显是听到了她在叫他。
她那么小声哥哥都能听到,林娇恣咬了咬唇,觉得自己要感动哭了。
哥哥对她就是不一样。
“四妹妹竟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孙家住个十天半个月呢。”
林月莹转头瞧见了林娇恣,呵呵一笑,之前因为林景曜产生的害怕和不自在,此时因为林娇恣的出现都找到出口发泄。
而平时少不得跟林月莹针锋相对的林娇恣,此时安安静静,小步磨到了林景曜的跟前,白嫩的圆脸红嘟嘟的,看着像是在害羞。
林娇恣这会儿才发现九岁的自己矮的过分,走到哥哥的跟前,要仰着脖子才能看着他。
因为琉璃瓦没遮住全部的日光,抬着头的林娇恣眨了眨眼,水汪汪的眼睛更加云雾迷蒙,“哥哥,你回来了……”
林娇恣怕自己哭出来,看了哥哥几眼就低眸扯住了哥哥的衣摆。
她这幅姿态让旁侧的奴仆互看了几眼,本来以为林娇恣这会回来少不得一番吵闹,而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抓我衣服做什么?”
林景曜扫了眼他衣服上肉呼呼的爪子,冷清的语调任谁听都觉着他在厌烦。
可惜林娇恣听不出来,在她心里哥哥只是面冷心软,哥哥不爱笑,嗓音哑凉像是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哥哥比谁都好。
“我想哥哥了。”
林娇恣略略又往林景曜凑了半步,“我本来早就要回来,是孙家的表姐不让我走,拖着我东拉西扯……哥哥你会不会生气,我没有第一时间接你啊?”
林娇恣缓过来第一时间把错推到了孙倚晴身上,怕哥哥生气,小心翼翼抬头瞅着他。
她这是在跟他撒娇?
林景曜的目光从那只碍眼的肉爪子移到林娇恣圆润的脸上,他从未用心记过宁安侯府都有哪几个孩童,却记得林家大房的嫡女是个肉球,如今看来他面前这个就是林德珉的女儿。
“你想我,为何?”
“因为你是哥哥啊。”
在梦里上辈子她变成鬼魂后,缩在哥哥怀里说了许多话,哥哥都没有回应她,如今能跟哥哥一问一答,林娇恣的紧张慢慢转化成了喜悦,牵着哥哥的衣摆往前走,“哥哥赶回来累不累,是不是连盏茶都还没吃?”
说着,林娇恣想到了什么,从她装食物的锦袋里拿出了一颗梅子。
“我还有一颗玫瑰梅。”
林月莹一直在旁瞅着林娇恣的反常举动,见她连不喜分给旁人的秘方梅子都拿出来了,嘴里嘟囔了句疯了。
“四妹妹是不是从哪听来大哥哥立了战功,回京之后就非比寻常,所以做出这副模样讨好大哥哥?”
林月莹嫌弃林景曜这个煞神,但也不想见林娇恣讨了好,“明明之前大哥哥回来收拾大房的院子你都不乐意,昨日听说大哥哥要回来马不停蹄往孙家躲,说不想看到大哥哥,现在又……”
林月莹捂嘴笑了笑,她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晓得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又怎么了,哥哥是我的哥哥,我跟哥哥的事跟你有什么干系,二婶不是给二姐姐又找了个教规矩的嬷嬷,怎么没治住二姐姐喜欢搬弄是非的毛病。”
林娇恣从来不是好脾气,两三句就让比她大两岁的林月莹脸气得通红。
“你说谁搬弄是非!”
“谁挑拨离间我自然是说谁,我怎么可能不想看到哥哥。”林娇恣一只手揪着哥哥的衣服,一只手叉腰,大有跟林月莹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不过这大战怎么都没战起来,老夫人派了身边的嬷嬷过来接人,寻常仆人拦不住林娇恣她们,但老夫人身边嬷嬷说两句便调停了。
见林月莹心不甘情不愿的住嘴,林娇恣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反倒有些害怕地看向哥哥,怕哥哥听进了林月莹的话,觉得她讨厌他。
幸好哥哥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林娇恣松了口气的同时把手心的梅子又往前递了递。
“哥哥。”
圆圆的掌心躺着一枚同样圆润的黑梅。
“上头粘了你的手汗。”
“噢。”
林娇恣瞪大了眼,迅速地收回了手,怎么能拿沾了汗水的东西给哥哥吃,林娇恣把梅子装回了袋子,“等到以后做新的了,我再送给哥哥尝尝。”
林景曜没应,迈步先行了一步,林娇恣则是小跑地跟了上去。
见状,别说林月莹,其他的侯府仆人都有些缓不过神。
林景曜常年不在府邸,他们不清楚性子,但林娇恣的性子他们再清楚不过,前几天她还闹着绝食,说不想林景曜住大房的院子,说林景曜克死了她的爹娘,不是她的哥哥,如今却完全变了个样子。
连心意被拒绝也一副无谓的模样,走不快还蹦蹦跳跳地跟着林景曜,像是一只粘人的小胖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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