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真的是很难想象,一顿酒,或者一场雪,都能让他的人生变得精彩无比。
这种人,或者叫做简单,或者成为纯粹,他只为自己活着。
虞半之正是如此。
他不是那种愤世嫉俗的高远者,他将自己视为红尘中滚滚而来的一粒尘埃,他的情绪会随着天气改变,他只想在这短短数十年的光阴之中,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所以,他没有继承虞家的军人传统,他被视为离经叛道,他也曾被视为不务正业。
如果虞家枝繁叶茂倒也罢了,偏偏虞家到他这一代,居然只剩下一根独苗。于是虞半之的这种妄为之举,就被无限放大。
偌大的虞家总需要维持,其结果就是培养姑爷。但不管虞半之如何不务正业,他在虞家依旧是那个谁也不敢冒犯的大少爷。
甚至于离开了虞家,放眼吴东,便是一号二号的公子,看到虞半之也只能客客气气的喊一声虞兄。聪明人,有些锋芒是藏不住的,更何况虞半之从来都不掩饰他的锋芒,只不过他不愿意将他的锋芒用于虞家的传统罢了。
相比起石磊天使投资人的身份,虞半之才是一个真正的投资客。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投资了多少企业,又有多少为他赚取大笔财富,有多少早已烟消云散。
反正大家有一点共识,以虞半之的智慧,以及他的性格,他做一个投资人是最适合不过了。虽然虞半之的财富根本无法统计,许多股份甚至不在他名下,而是交给一些白手套打理。但是,谁也不会认为虞半之的财富是一个小数目。
甚至于,大家都愿意相信,虞半之的财富总额,有可能跟魏爷是一个量级的,比白老更甚。
当然这只是猜测,没有人会试图去证实,不是无法证实,而是不敢,至少在吴东的地面上,没有几个人能禁得起虞家老太爷一怒。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可谓雄之大者,却会甘心情愿在一个小饭馆里吃着三十多块钱一盘的涮羊肉,喝着五六十一瓶的黄酒,他的财富,跟他习惯的日常秋毫无犯。
而现在,一场意外的大雪,让他兴致盎然,素来不愿意跟吴东城里富贵人家打交道的他,也忍不住让石磊安排去白老的湖上雅居赏雪。
用虞半之的话说:“手炉,野湖,大雪,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具诗意?石磊,你记不记得白香山那首问刘十九?”
石磊虽然不擅长舞文弄墨,不过这首诗总归还是记得的。
点了点头,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在石磊的口中,这首诗被吟诵的毫无诗意,简直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
可是虞半之听了却更加高兴,笑道:“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诵诗之辈,情绪到了自然激越,没有情绪,一切意境尽在诗中,又何须这些附庸风雅之徒强行上车?你这样最好!”
石磊对此表示无语,掏出手机给陈哑女发了个微信。
——干妈,本想明天去探望您,今天跟虞半之虞大哥一道喝茶饮酒,突然下雪,虞大哥似乎兴致极高,想去那天的湖上坐一坐,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微信于三分钟后回复,一个系统自带的笑脸,而后只有一个温婉的文字——来。
石磊跟陈哑女接触不多,但知道她是这种清浅的性格,素来不愿多说话——当然,陈哑女的说话要么是手势,要么是写字。至于手机之类的用具,如果不是现代人必备,陈哑女其实也是并不想用的。
而且,陈哑女用来回应的语言越短,反倒是表示她的心情越好。
于是石磊也不多废话,放起手机,对虞半之道:“虞大哥,我们过去吧?干妈说可以。”
虞半之笑着站起身来,也不跟石磊抢买单,只是站在门口等着石磊。
“你的车,我的司机。”等石磊付完钱走到门口,虞半之一指门口等待多时的司机。
石磊还正打算喊个代驾了,这一来倒是省事了。
两人驱车前往白水湖,车子从火车站前的高架桥上下来,绕了半个圈,驶入那个临湖的小区,而后石磊和虞半之便在漫天大雪之中,缓步经过小径。
小区和白老那幢楼之间的通道上,依旧站着一名男子。
看到石磊,大概白家上下都已经被打过招呼,男子毕恭毕敬的低头鞠躬:“石少,女姐听说您要来,自己亲自过来收拾了。我这就带您过去。”然后,他才跟虞半之打了个招呼。
石磊没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有这样的待遇了,毕竟只是认陈哑女做干妈而已,在石磊的心里,这跟白家应该不算是有太多瓜葛的。
但既来之则安之,石磊笑了笑说:“我和虞大哥自己过去就好,认识的。”
男子不强求,让过身子,石磊和虞半之并肩而入。
到了门前,里边的人大概一直关注着外边,又或者是男子用对讲机之类告诉了这边的人,刚迈步走上台阶,大门就左右分开,两名年轻女子款款道了个万福,一起开口道:“欢迎石少,虞少。”
虞半之哈哈大小:“少什么少,我已经是而立之年了,以后喊先生。”
两名女子微笑着回应:“是,虞先生。”
两人进去之后,绕过走廊,直接走向那个处于室外,却用玻璃完全遮挡住的湖上露台。
拉开门,虞半之微微落后半个身子,毕竟,石磊勉强可以算作这里的客人,而他,只不过是跟着石磊这位客人来蹭地方的人。
露台中央,又如那晚一般,摆上了一张小小的圆桌,陈哑女面对着大门而坐,看到石磊,脸上先露出恬淡的笑容。
石磊快步上前,喊了一声:“干妈。”
陈哑女笑了笑,指指身边的椅子,石磊急忙坐下。
陈哑女这才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石磊的头顶,眼神中充满了溺爱,就仿佛石磊真的是她的孩子一般。可见陈哑女对石磊的喜爱之情。
虞半之大笑而入,他今天的笑声,远比石磊以前见过他数次加起来都要多。
“我就说,在这偌大的吴东城里,就只有你陈哑女最懂我。这酒不会是白老珍藏的酒吧?”
虞半之捧起桌上的小炭炉,来回看了看,又道:“好哇好哇,明万历年间的东西,哑女你真不愧是白老不世出的弟子。”
陈哑女四十出头,虞半之只有三十岁,在这吴东城中,比陈哑女年纪小的,恐怕除了他虞半之,其他人都要尊称一声女姐。只有他,浑不在意这些世俗的称呼,始终是直呼其名。就如他也不喜欢别人称他为虞大少虞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