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容到底是陆闻禹的女儿,身份背景摆在那里,且她自己又是个能言善辩的,为着拖延时间牟足了劲的闹,因此这场缉拿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陆容才屈尊降贵似的,跟在差役们身后到了衙门。
吴言博在衙门里等的心慌,那跟踪陆容的人昨日傍晚再次返回暗巷搜查时发现了那枚耳坠子,他将东西呈上去,吴言博只一眼就认出了这耳坠的来历。
本以为这是上天要助他一臂之力,将陆容,甚至是韩仰全都围困起来,打断他们搜查的计划。可谁曾想他将那跟踪之人藏好,又找来一具尸体做了伪装,将一切都计划好,只等陆容不得不乖乖跳进陷阱时,陆容却站在陷阱边缘,作天作地地耍着赖,说什么都不肯迈出脚来。
吴大人从天明等到天灰,陆大小姐这才姗姗来迟。
她一进了衙门看见吴言博,便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见着自家大人似的,梨花带雨的跑上前来,站在他身前嘤嘤哭泣。
“吴世叔——”
饱受陆容白眼的吴大人被‘世叔’这两个字惊的抖了抖。
陆容像是察觉不到他的僵硬似的继续哭诉。
“吴世叔,他们说我杀了人,我,我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姑娘哪敢杀人呀,他们又没有证据,摆明了就是欺负我家中无人要冤枉我,吴世叔,你可要替我做主。”
她讲的凄切又动情,吴言博张了张嘴,‘跪下’两个字已经送到了喉咙口,却是怎么都道不出来。
吴大人是有些形象包袱在身上的。
早几年他主审过一桩孕妇杀人案,那身怀六甲的孕妇因为不满丈夫外出吃花酒,便将□□下在了丈夫的汤里,造成丈夫殒命,被公婆一张状纸告到了衙门。
此案虽最终以孕妇偿命为判决结果,但吴大人在庭审过程中始终照顾着孕妇的身体,不仅免去了她的下跪受刑,还将这判决结果的执行时间推后了三载,只为让孕妇顺利产子,并将幼子带大。
围观了堂审的百姓尚未来得及口口相传,吴大人私底下倒是先一步找了些人,添油加醋地将这事情极尽美化后宣扬了出去。
他自诩自己是个八面玲珑又和煦温暖的父母官,与陆闻禹的铁面无私,钱沐弘的刚直冷酷都不相同。
陆容拿捏住了这一点,毫不遮掩地将自己的弱势讲得明明白白,围观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踮着脚要看看这向来亲民的吴大人会怎么处置这哭哭啼啼的弱女子。
吴言博坐在堂上,细汗冒了满满一后背。
他本想借此机会给陆容吃点苦头,可自己建设多年的形象摆在那里,他又不好上来就亲自戳破,只得握着惊堂木,忧郁半晌之后轻轻拍下。
“陆容……你……你先跪下……”
本该中气十足的一嗓子直接音调减半,吴大人抬起手,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快点把人证和物证都带上来。”
被指到的差役领了命,片刻之后带上来个严丝合缝的木匣子,一位伙计打扮的年轻人以及一位眼生的妇人。
木匣被打开,里面放着的果然是陆容的那只白玉耳坠。剩余的两人同样跪在堂前,冲着吴大人叩首拜了拜。
吴言博先指了指妇人,“这案纸是你递上来的?为何报案,速速讲清。”
那妇人直起身子,
“回大人的话,民妇家住西大街,昨日是我生辰,我家当家的便说要为我去城南街的首饰铺子买件首饰。我本以为他最少要去上半日,可谁曾想不到一个时辰,我那当家的就回来了,他同我说,他冲撞了一位贵人。原本是他先看上了一支发钗,那贵人晚他一步,也动了要买的念头。他性子倔,半分不肯退让,与那贵人争吵着去了后巷,还失手推了那贵人一把,将她的耳坠子都推掉了。”
妇人看了陆容一眼,眼中冒出几颗泪珠来,
“我心知他先动了手,这事是他不对,我便嘱咐他,让他尽快回去,寻到这位贵人,服个软道个歉,这事便能过去了。可谁知他去了便没能再回来,我在家中忧心一日,本想着今日求了邻居同我一起去找找,怎料才开了门,就在大门前发现了他的尸体。”
妇人泣不成声,“我那当家的,竟是因为一只小小的发钗,就被人活活打死了!大人,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一旁的差役抬了具烧焦的尸体上来,尸体全身黢黑,别说面目了,就连身上皮肉都要掉不掉的挂在骨上,全然变了形状。
陆容皱着眉捂住口鼻,隐隐有了点想吐的征兆。
她偏过头去深呼吸了两口气,一手在衣袖的遮掩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再转过头时,一双明眸已经泛了红。
“我同情姐姐的遭遇,”陆容看向吴言博,“可这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吴言博指向木匣子,“这可是你的东西?”
陆容瞧了一眼,“是我的耳坠子没错。”
跪在最右侧的年轻伙计接过话头道
“小的见过大人,小的是城南街首饰铺的伙计,昨日我在铺子中替人打包时,确实听到后巷传来了动静。小的闻声寻找过去,只看到巷子里的原本堆砌征集的杂物乱了一地,似乎是有人在此争执过,巷口也有个匆匆离去的身影。”
眼见着人证物证都有了,陆容又确实去过暗巷。虽说这人证的证词与杀人案半点关系也无,但只要那报案的妇人一口咬定杀人的人与这耳坠的主人有关,陆容与此事就必定脱不了干系。
她不会被定罪,但在自证清白前,绝对无法自由行动。
陆容自然地问了一句,“小哥可是在巷子里见到我了?”
伙计下意识回答,“不曾见过。”
吴大人拍响手中的惊堂木,“大胆,不是本官问话,勿要多言。”他看向陆容,“你昨日可曾去过那铺子的后巷,还遗落了这耳坠?”
陆容不答反问,“大人也听到了,首饰铺的伙计并未在后巷见到我,至于争执之声,也是小哥看到巷中杂乱,自己猜测的。大人怎可凭这妇人一人之言,就判定我与此事有关呢?”
她语调温软,还隐隐带着哭泣,话说出口倒是犀利异常,直接戳到了疑点。
吴大人喝道“你先回答本大人的话!”
陆容在心底嗤了一声,面上乖乖答道“去过。”
吴大人找到了些感觉,他捋了一把胡子,缓缓开口道“那你可有与人争执?又为何要去?耳坠子又是如何落下的?”
陆容摇头,“不曾与人争执。至于去的原因和耳坠子为何落下……”
她顿了顿,“私事罢了。”
吴言博“私事是何事?”
陆容“私事自然就是不想告知旁人的事。”
吴言博“……”
吴大人身后站着位白口白面的中年人,那中年人适时上前,“大人,依卑职来看,陆小姐与这妇人各执一词,且陆小姐又确实去过那后巷。不如我们先将这二人收押,待事情查清之后再做决断。”
总归着他们的目的也是先将陆容扣下来,不让她继续去查那几个屯粮所,只要将陆容困住个六七日,留出时间给他们动作,到时候随意找个替死鬼背上这杀人的罪名,将陆容放出去便是了。
吴大人状似为难的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他正要拍下惊堂木做出决断,陆容却不依道“吴大人,仅凭这妇人几句凭空捏造之词,大人就要将我受压入狱,是否太草率了些?”
吴大人捏了捏眉心,“怎的就是凭空捏造了?本官且问你,你去没去过那首饰铺子的后巷?”
陆容干脆道“去过。”
吴大人接着问“那你为何要去?”
陆容以不变应万变,“私事。”
“……”
吴大人心很累。
他摆了摆手,示意左右差役上前将陆容收押,结果差役还未动作,陆容先不依不饶的闹了起来。
她一口咬定那妇人在污蔑她,提及后巷时又斩钉截铁地说只是私事,旁的话半个字都不多说。不仅如此,她还见缝插针地不断向着身后听审的百姓诉说自己如何的孤苦无依,只是落了个耳坠子就要锒铛入狱,语调悲凄婉转,赚足了同情票。
吴大人震响惊堂木维持公堂肃静,他道“陆容,此番让你下狱只是例行公事,并非要给你定罪。待我们查明真相,你若无辜,我们会放你出来的。”
陆容顶着一副‘我无所畏惧’的表情语带惶恐道“这可是命案啊吴大人,我怕死了呢。”
“……”
吴言博一开始就设想过陆容不会轻易下狱,可没想过她竟会像个无赖似的撒开欢的折腾。
他抬手掩面,正要罔顾形象,强行将陆容收押,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围观人群向两边分开,韩仰摇着扇子,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进来。
吴言博同身后的中年人对视一眼,他走下堂来,对着韩仰行了个礼,“韩大人怎么来了?”
韩仰意味深长地看了吴言博一眼,转过身去,将跪在地上的陆容扶了起来。
他取出帕子,亲昵地将陆容面上的泪痕擦去,做完这一切后,才似笑非笑的对着吴言博道
“这事我本想过几日再说,可事已至此,继续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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