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马车还停在村口,韩仰与空青一人提着一盏灯笼,一前一后的将陆容夹在中间,三人连成一列,顺着杂草间的小道向山下走去。
此时已然夜深,连温度都降了不少,韩仰提步迈过一处水洼,听到身后的陆容猛地打了个喷嚏,他眉头一皱,转身脱下外袍,要给陆容披上。
一侧的衣袖首先剥离臂膀,另一侧还未脱下,陆容已经快步绕到他身前,握着他脱下的袖子反方向拉了一把,又将袍子给他套了回去。
“没事,我不冷。”陆容揉揉鼻子,“你穿着,夜里寒凉,当心别生病了。”
她向前迈了一大步,又转过身来,双手交叠在背后,仰头冲韩仰露出个娇憨的笑来。
“我们快些走,等到了村镇门口,上了马车就不冷了。”
她话中关怀的意味多于拒绝,又是个坚定的口吻,韩仰于是不再勉强,转而搓热自己的双手去握她的手。陆容乖乖地将手放在他手中,任由他牵着,在这崎岖的山林间行走。
繁星漫天,点点星光坠入林间却显得格外暗淡,踩踏落叶树枝的动静在这寂静的夜晚被无限放大,树影晃动,一眼看过去竟恍若鬼魅,由远及近,叫人心生凉意。
韩仰突然停下脚步,袖子一挥,灭了手中灯笼。
空青的灯笼几乎与他的同时熄灭,四周当即归于暗淡。
沙沙沙——
细小又密集的动静逐渐向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韩仰与空青隔空对视一眼,后者从靴中抽出短刀握在手中,身躯俯下,隐匿在草丛中,前者则揽着陆容的腰,脚步极快的闪身到一棵大树之后,足下一点,攀上了树叶掩映之中的一枝粗壮树干。
陆容屏住呼吸,她与韩仰或是空青不同,在黑暗中只能些微地辨别一些模糊的身影,况且她虽会些拳脚功夫,但那点程度自保有余,御敌却是万万不足。
因此她只能伸出双手,牢牢地环住韩仰的腰身,身体蜷起,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对韩仰造成的影响。
察觉到她的动作,韩仰在黑暗中微侧过头,薄唇夸赞一般的碰了碰她的额角。
沙沙沙——
响动愈大,黑影的身形随着距离的拉近已然变得明显,空青猛地窜出,像一头猛捷的豹子一般,一举压制住了为首的黑影。
利刃破风,空气中很快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韩仰眯着双眸,猛的向远处扔出一支火折子,同时带着陆容跳下树干,翻身滚进了相反方向的矮坡。
与空青缠斗的黑影下意识看向光亮的方向,空青则借着这个空隙翻身一跃,眨眼间便离了原地,再寻不见人影。
“他娘的!”
待到几个黑影反应过来,韩仰一行人早没了踪迹。
四下顿时寂静一片,仿佛刚才的混乱真是只是鬼魅幻影,经风一吹便消失,半点寻不见痕迹。
高个子的黑衣人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燃起,举在手中环视一周,他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围在周围的七人便两人一组,沿着不同的方向四散开来。
韩仰带着陆容蜷缩在矮坡之下,听着轻缓的脚步声逐渐向他们的方向靠近。
陆容抬起手,先是冲着韩仰竖起食指比了个一,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继而比出个二,手指点了点自己,又抬起手掌,两指模仿着腿部的动作,弯曲着在掌心里走了两步。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动静比起一开始来小了不少,显然是那伙人为了寻找他们分散开来行动。若前来寻他们的是一个人,那么韩仰直接出手将来人干掉便好,若不是一个人,那就由她来做诱饵,先将来人的注意力全数吸引过来,韩仰再伺机行动。
韩仰摇摇头,他将陆容更向下按了按,右手握紧匕首比在胸前,于黑暗中屏息静气地等待。
刀刃雪白,即使在夜色中也泛着骇人的光,韩仰双唇紧抿,手臂连着脊背弓出一条充满力量的弧度。他清楚的知道,攻击的机会只有一次,而这一击的成功与否,决定着他们二人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沙沙沙——
长靴踏过杂草的声音几乎在他们头顶响起,韩仰蓄起力量,左手按上坡壁,正欲一跃而上——
沉闷的落地声却突然取代了脚步声。
不知是哪家的农户挖的陷阱,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三尺的地方,深绿的草皮虚掩着一个大大的深坑,坑底该是布置了竹刺或是捕兽夹一类的尖锐物件,陆容隐隐听见头顶处传来两声闷哼,继而演变成刻意压制的痛呼。
听着像是来人中了埋伏,且伤的还不清。
韩仰在心底感谢了一把老天爷送来的逃生机会,当机立断地拉起陆容就跑。
黑衣人既然已经寻到了这里,那么马车所在之处便难保没有埋伏。韩仰不敢带着陆容一起冒这个险,只能拉着她一路向密林深处奔去。
越往里走,浓绿的枝丫便交叠愈盛,遮天蔽日一般的悬在头顶上,白日里或许还称得上一副阴凉的好光景,此时此刻却只能为他们的奔逃增加阻碍。
陆容在这片黑暗中几乎丧失了视物的能力,唯一能让她觉得有所依靠的大抵就只有与韩仰交握着的那只手。偏偏韩仰行进的动作还极为迅速,陆容被他拽着,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凭着感觉移动双腿,尽量跟上他的速度。
枝叶下是盘根交错的树根树干,如同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狡猾小鬼,陆容一时不察,被这小鬼成功地戏耍一番,她小小地惊呼一声,整个人猛的向前扑倒。
韩仰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陆容却仍不可避免的擦伤了手掌。她暗自握住掌心,佯装无事地攀着韩仰的臂膀站了起来。不料韩仰却握住了她的右臂,顺势矮下身子,手腕一拉一转,等陆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韩仰背到了背上。
‘我自己可以’五个大字已然到了嘴边,陆容却倏地抿住了嘴。身后不知是否还有追兵,她不能在此刻贸然出声,也不能逞一时之强耽误了韩仰。
韩仰显然与她有着同样的考量,他将陆容向上颠了颠,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行,即使背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行进的速度也丝毫不减。
二人不知走了多久,才隐隐发现前方有一处凹陷的石壁,韩仰顺着边缘攀援过去,点燃火折,发现那竟是一处天然的洞穴。
洞中漆黑一片,一眼望去是不可见底的幽深。韩仰拾起一颗石头掷入洞中,听着那石块落地,又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什么旁的动静,这才放下陆容,燃起火折子,先一步进了山洞。
陆容拔了些杂草堆在洞口,又捧了点浮土盖住他们的脚印,韩仰则找来枯叶干枝充当柴火,在洞穴深处堆成一簇燃了起来。
二人围坐在火堆旁边,直到此刻才敢说话。陆容抱着膝盖席地而坐,眉头皱的死紧,“到底是谁这么快就能发现我们的行踪,是吴言博吗?”
韩仰冷哼一声,“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本以为那点泻药能让吴大人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呢,没想到他动作倒是快。”
陆容微微偏过头,语气里是满满的疑惑,“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抬头看向韩仰,“这伙黑衣人明显存了杀意,是个要将我们灭口的架势。若此行只有我一人那还好说,死了便死了,随便寻个由头便能打发交差,反正当下也没个能替我做主喊冤的正经人。可你呢?你好歹是个钦差大臣,吴言博总不敢直接对你下杀手吧?”
韩仰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谁说没人能给你做主?我们现在的关系也算是人尽皆知了,我给你做主不行吗?”
陆容不接他的话茬,她站起身,坐到韩仰身边,继续方才的话题道
“你给吴言博和陈大人的饭菜里下了药,虽说拖延了他们行动的时间,但也相当于变相告知了他们,我们要抢在他们之前行动。就算吴言博枉顾你钦差的身份,想利用这次机会直接对你下杀手。他难道就没想过,你若就此死了还好,若是没死,回去定会寻他的麻烦吗?”
陆容的话说的在理,韩仰渐渐也觉出些蹊跷来。他手中无意识地折着几枝枯枝,一字一顿道
“你的意思是,还有旁的人想要我们的性命?”
陆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是除去吴言博一伙,还有谁不想让我们查证屯粮所的事?”
她莫名想到了自己被吴言博陷害的那一日,以往的两年来,但凡陆朝出现,那段他顶着陆容身体的时间里发生的事,陆容总会在清醒之后慢慢的忆起来。
可是她为何独独想不起那日的经历?
陆容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呢喃,“我总觉得,有人在刻意引导着我们往错误的方向走。”
洞口处忽然传来些细微的响动,陆容猛地扬头望过去,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般瞬间僵硬,待看清那只是一只路过洞穴的兔子时,她又垮下肩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她又想到了更为重要的事,眼中的忧虑顿时止不住地冒了出来,“附近不知是否只有这一处洞穴,若是我们被那些黑衣人发现了怎么办?”
韩仰觉得她这幅草木皆兵的样子有些可爱,他扬起唇角笑了笑,挑挑眼前的火堆,瞧见火势弱了些,便将手中折断的枯枝全数扔了进去。
“寻到了也没法子,先前阿秋就说了,有人曾在林中瞧见了猛兽,方才的黑衣人估摸着也是掉进了用来捕捉猛兽的陷阱里。这片林子大抵真有些会伤人的猛禽,我们若是贸贸然顶着夜色前行,遇上便糟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