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楂(1 / 1)

观逸眉眼间浮现疑惑。他心想宫里来的贵人都好生怪异,要么神志不清,要么哭哭笑笑的,连居于外院的那位祁芳姑娘,也是

不知想起了什么,观逸皱了皱眉,似是极为头疼。他不再多思,将余下的参汤喂好。

“观逸师父,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温若秀眉微蹙,那间简屋她自是不敢再回去住,而谢屹辞又陷入沉眠。思量犹豫再三,她决定接下去的两日便宿于此。在寒韶寺,这儿应当是最安全之处。

而安全的前提是,谢屹辞醒着。

——只要他醒着,便无人胆敢擅闯。

待温若把话言明,观逸顿时了然。方才见公主的神态,想必昨夜定是发生了什么。思索片刻,他点点头,“公主放心,小僧会对外称将军已醒,直至祁芳姑娘入院。”

“谢谢。”

随后温若在观逸的陪同下回了趟简屋,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衫物品。虽说同住一屋,可像昨夜那般同榻而眠温若怵得慌。昨夜身中迷药,实属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现今她着实不敢与虎同眠。

许是瞧出了温若的窘困,观逸寻了张可以折叠翻转的木床,倒是解了她的困顿。

夜阑人静,外头风声骤停。屋里的火盆子烧足了碳,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响。

温若倚靠在窗牖边沿好一阵,确定没有鬼祟之人偷摸进院子,才稍微舒口气。昨夜之事让她心有余悸,入夜后更是神思惶惶。

温若微仰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云层深厚,遮蔽住明月。她的心中滋长出细细麻麻的悲戚,夜色浓黑如墨,如同她的前路一般

她好想念母妃,不知母妃在奚岫峰过得可好,太后会否派人为难她?还有皇兄皇兄有没有从皇陵回来。时移世易,如今皇兄已成天子,还会不会顾念兄妹手足之情而帮帮她与母妃?

越想心口越是酸涩,黯淡的眼眸红了一圈,她揉揉眼睛忍住眼底的湿意。郁叹一声,温若转身走到榻边,谢屹辞仍闭着眼、唇线微抿。她替他掖好被角,口中呢喃——

“谢谢你呀。”

无论如何,昨夜幸得他出手相助,才使她免遭于难。所以这声谢是温若由衷想说的。

小木床摆在床榻不远,温若合衣钻进被窝,抱着汤婆子缩成一团。哪怕她再三劝慰自己这里很安全,可依旧睡意全无。最后,她索性用棉被捂住脑袋。

不多时,小小的被窝中似有低低的呜咽声传出来

与此同时,宫城内处偌大的寿宁宫则是灯火通明。太后今岁不过四十有余,加之保养得益,自是凤姿犹存。哪怕因国丧而着素淡宫装,仍无法掩盖其端淑气韵。

她斜靠在美人榻之上,闭目养神。立于两侧侍候的宫人小心翼翼地将呼吸放缓,唯恐惊扰太后娘娘。

“母后!母后——”

一道明艳的鹅黄身影携风翩然而至,女子圆眸微瞪,仰着头面带愠色,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见她入殿,宫人急忙将头低得更低些,“参见三公主。”

女子置之不理,一心奔着美人榻而去。

“曦儿。”太后缓缓睁眼,原本恬淡的神情骤然发沉,“浓妆艳服,成何体统!”

温曦匆忙入宫,哪里还顾得上换装,见母后心生怒意,便自知理亏地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提裙坐上软塌,她娇娇地抱着太后的胳膊撒娇“母后,曦儿知错了”

太后睨她一眼,没搭理温曦,转而面朝宫人道“你们都退下。”

“是。”

待宫人尽数退下,太后的脸色才和缓些,她伸手拍了拍温曦的手背,问“深夜匆匆入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可不是嘛!”温曦直起身子,气鼓鼓道“温若那个小狐狸精还没死!莫非她是只九尾狐,有九条命不成?”

闻言,太后柳眉蹙起。温曦继续滔滔不绝地细数这几日温若在寒韶寺的情况,说到最后她的指尖都气得发颤“她可真是好手段,连疯魔的谢屹辞都能哄好。非但没虐打她,还让她逞威风!”

“谢屹辞醒了?”太后面露狐疑,眉心紧拧,“现下可还醒着?”

“自然是醒了。温若那个废物,能顶什么用。若非谢屹辞出手,我派去的人怎会被打残?”思及此,温曦更是恼恨。那没用的兄弟俩,昏迷着被人拖回来时,口中还不住地低语央求着“将军饶命”。

太后的心口窒了窒。打发温若去寒韶寺确实是她的懿旨。先帝在时,柔妃处处压她一头,她岂能不恨。对温若,她自然也是厌恶的。而且母女同心,她更清楚的是,曦儿有多恨温若。

借钦天监之言将柔太妃打发去奚岫峰后,她已舒坦不少。只是曦儿成日在她面前提及当年往事,叫她余怒难消。女儿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于是便顺水推舟成全了曦儿的心愿。

正如曦儿所想的,谢屹辞苏醒将温若虐杀也好,派人动手也好,横竖温若都是要死的。只有温若消失,她的女儿才能顺了心底的怨气。

但如今谢屹辞醒了,却是有些棘手。太后神色惶惶,按以往寒韶寺上呈的记录簿来看,两年来谢屹辞不过醒了两次,且每次不足一个时辰。

难道这次,他是彻底醒过来了?

“母后!”温曦咬着唇,满脸不忿,“皇兄就快回宫了,皇兄自幼就与温若亲厚,对她比对我这个亲妹妹还要好。万一皇兄要把那小狐狸精接回宫该怎么办呀!”

“不会的。”太后用否认的话安抚女儿,可面上愠意渐浓。她的儿子,身患顽疾、自幼体弱,如今终于登上大位,她欣慰之余更添忧思。

一是忧心他的身体,二是担心他过于仁善,恐难坐稳帝王宝座。

温曦才不信太后的话,她恨恨道“本来寻了借口不让祁芳贴身跟着她,眼看五日之限将至,等祁芳回到温若身边,她岂不更是如虎添翼。母后,不如将祁芳”

“慎言。”太后凤眸微眯,开口提醒“哀家说过,祁芳动不得。”

温曦撇撇嘴,不敢再多言。祁芳的身份在宫中是个迷,表面上她是温若的婢女,然而阖宫上下都对她很客气尊敬。温曦曾派人打探过,却一无所获。查不出祁芳的来历,连一丝丝痕迹都寻不到。

不多时,温曦怏怏告退。她坐进车舆里,手心紧紧攥成拳——

无妨,来日方长。

哪怕温若有九条命,她也会一条一条除去。

等待的时间并不难捱,温若独自在屋内走走坐坐,很快申时都将要过了。她是五日前酉时入的寒韶寺,待到酉时祁芳便可入内院了。思及此,温若不由地翘起唇角展露笑靥。

木桌上放着一只瓷盘,上面的糖葫芦红艳欲滴,将周围的空气里染得清清甜甜。午时观逸送膳食时,顺带了两串糖葫芦来。是寺中的小僧童亲手做的。

温若不嗜甜却极喜酸,故而没过多久,一串糖葫芦便入了腹。她怔怔望着盘中的空竹签和另一串糖葫芦

要忍住!

这一串是留给祁芳的。

温若艰难地移开目光,未过多久视线又不自觉地飘过去。她咽了咽口水,终是伸手拿起小银勺,细细刮去第一颗糖葫芦上的糖浆。

“再吃一颗哦”她低喃自语。

嗨呀,祁芳不会怪她的!

糖浆刮除,温若拿起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酸酸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她不由地弯起眼睛。这时,床榻处传来一些声响。她偏过头一看,愣住了。

连笑容都忘了收。

谢屹辞不知何时醒的,此刻正坐在床头朝她望来。他的脸色苍白、眉眼疏淡,漆眸沉沉,一如初见。

温若神色滞重,脑子忽然一片空白——

他怎么又醒了?!

她在心里反复同自己说冷静,一定要冷静。

好在这回不似初次那般状况紧急,温若很快调整好情绪。昨夜没睡好,迷迷糊糊时她也曾想过若谢屹辞再次醒来,自己该如何应对。她早有万全之策。既然谢屹辞记不得事,那么这回便不必用编上次的胡话诓骗他了。

僵硬的表情渐次松动,温若深吸一口气,强扯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我”

“温若。”谢屹辞开口唤她,然后站起身朝她走来。一步一步,他始终凝着她,目若幽潭。

“啪——”糖葫芦落回盘中,温若惊愕起身,不知所措。

不是记不得事吗?

为什么他还记得她的名字!

西边落日晕散,细细地穿过窗牖。红霞照拂在温若身上,印出她柔软昳丽、纤细婀娜的身姿。

很快谢屹辞走到她的身前,淡声问“好吃么?”

半颗糖葫芦仍含在嘴里,酸度渐淡。颀长的身影挡去半数光亮,温若不解其意,便怔愣着下意识点头。

谢屹辞抬手用指腹蹭去温若嘴角的糖渍,似是带着无尽温柔。然而下一瞬,他的冷指一收,捏住温若的下巴,狭长的狐狸眼里浮出若有似无的红。

四目相撞,谢屹辞略低头,逼视着温若。

“食山楂果,”他的漆眸渐次染上几分邪气,声线亦是低沉,“不是说怀了孩子,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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